※主CP 惡魔 x 白Queen
※附帶白KQ及黑KQ((有私設
※四萬字鈍刀
※很多、非常多不謹慎的設定
※輕微血腥描寫
※床戲拉燈,我很乖OuO((也只乖這次而已X
《那個國王的皇后》被丟棄的原文案,因為一些原因挖墳出來重新寫了。設定雷同但是是完全不同的故事。
0.
「從前從前,夜之國有一位公主,為求和平嫁給了晝之國的王子。」
「王子登基後,來自夜之國的公主成為晝之國的皇后。」
「皇后不喜歡自己的丈夫,即使國王非常愛她,她也將那份愛視作糞土。」
「國王在一場微不足道的戰役中死去,只有那純白如雪的披風送回皇后眼前。」
「從此晝之國被皇后掌握在手心。」
「作為女巫的她讓瘟疫降臨國家。」
「讓戰火摧毀了晝之國的山與水。」
「最後將生命與國家獻祭給惡魔。」
「來自夜之國的皇后在花園裡起舞,一步一步踩著惡魔授予的步伐,權杖劃破冷冽的夜風。她舞著,花瓣隨之飛揚,彷彿為她的重生歡呼,隨她裙擺染上鮮紅,隨著魔法被啟動,帶領著晝之國走向毀滅。」
1.
國王的披風被握在了他的手中。純白不帶一絲戰場的沙塵。低垂的紫色雙眼並沒有落下淚水,他始終以為自己的心如陳冰一般冷漠又堅硬,然而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胸口竟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坐在房間的陽台上摟著那件披風。窗外的景色與昨夜無異,可一夕之間整個國家的重任都壓在了他纖細的肩上。他不知道怎麼做,但他很確定自己絕對做不好。以前被關在高塔上與世隔絕,嫁來晝之國後當年的王子、昨日的國王都把他當作溫室裡的花寵著,不讓他接觸這些「骯髒的事」。他很明白自己沒有能力治理這個國家,但皇室也沒有旁系繼承人,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扛下這個責任。
他甚至沒有時間悲傷。就像他沒有時間向丈夫道別一樣。
「對不起……」
「美麗的小姐,是誰讓你哭泣了呢?」
陽台的一隅,熟悉的聲音突兀響起。他抬頭看見一個惡魔正坐在圍牆上,一襲黑色衣裝和黑夜中閃亮的藍色犄角,彷彿工藝品般被細心雕琢的五官和顯眼得如同標誌的粗眉竟與死去的國王相差無幾。可不同的是國王的眼睛如同大海一般美麗,惡魔的眼睛卻是鮮血似的艷紅。
他看著眼前的惡魔,明知道這時候應該驅趕對方,然而當下他只看見了救命的稻草——只要能付出對等的代價,惡魔就能解決他目前的煩惱。
於是他跪了下來,哀求惡魔今後能在處理政事的時候幫助他。惡魔嚇了很大一跳,半晌才將他從地上拉起來,掏出手帕幫他擦淚,露出說不上邪惡卻又也不算溫和的詭異笑容。
「那麼,如果你把這個披風給我的話,我就給予你需要的幫助,你覺得如何呢?」
「……這是我丈夫的遺物。」
「可是我喜歡啊。看看這個布料如此柔軟……還有旁邊的毛是貂皮吧?我覺得用這種程度的遺物換取我的幫助很划算?」
他看著手中柔軟的披風,想起了那個笑容。他希望自己能守護丈夫所愛的國家,至少必須證明他並非一無是處。
可這是他背叛國王的第一步。
2.
當年的王子大婚之夜發現妻子是個男人時並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退婚,而是親吻那過於纖細的手指,承諾他一生不離不棄。而他總是沉默面對王子的熱情,認為丈夫不可能永遠愛他。
即使登基後,幾年來每天早上丈夫都會在庭院親自挑一朵新鮮的玫瑰給他,自始至終不曾缺席過。每一次幫他戴上雪白的皇冠,以及每一次執起他的手出席公開活動,那像是陽光的溫柔笑容不曾從那張臉上消失。
皇室的大臣會教導皇后該怎麼處理國務,可許多細節還是別人看不見的惡魔在旁邊提點。惡魔說自己喜歡和皇室簽約,也經常去國王的書房偷窺,所以懂得一些事。皇后只能將信將疑。
然而思考本來就是自己的事,為了能更快熟悉工作,他開始徹夜不眠。不需要睡眠的惡魔亦在旁邊陪他看那些艱澀的書籍和來自各地軍隊與官員的卷軸,偶爾用黑色尖長的指甲指出必須特別注意的地方。
「你因為死了丈夫而掌權肯定會有很多人不滿,還會有更多人想趁現在國內動盪的時候做些小動作。但你其實不需要那麼辛苦的。丟給那些想謀權篡位去搞,你可以偷偷逃離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在他生前對他非常糟糕……我只想彌補這些……我想守護他所愛的國家。」
「那還真是糟糕啊,人類怎麼總是在親人死後才想珍惜。」惡魔嘲笑他。而他不予置評。
在國王死去之前他一直深信著對方不可能永遠愛著自己。他們同睡一張床,但心的距離卻被他用一堵牆隔開了。他總認為國王有一天會迎娶真正的女人作為新皇后,而他若不是被私自處理掉就是被趕出去。為了保護自己脆弱的心,他選擇從幸福身邊逃離,寧可懷疑著擁有的一切也不願接納國王足以融化他的愛意。
「話說回來,你們感情不好的話到底有沒有做過呢?性關係?」
「……我不認為自己有義務回答這種失禮的問題。」皇后白了懸浮在書桌上空的惡魔一眼。
「我也只是好奇罷了。你這麼美麗,那國王要是沒碰過你簡直太難以置信了。你懂嗎?」
「我長得很普通。」
惡魔的話讓他想起了國王。那個人也說他是世上最美麗的人,即使是鄰國的公主都比不上他。可作為被整個國家當作災厄厭惡了大半輩子的男人,這些話完全不能當作誇讚。
「真正美麗的人都不會說自己美麗。」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會開心。」
「那該怎麼做你才會開心呢?惡魔的訂契約本來就是要讓人快樂,你卻跟我訂了把自己推進萬丈深淵的契約。」
「……那麼,把我丈夫復活吧。」
「這個辦不到。」
「那就請你打住這個話題。」
3.
「我的皇后,這次出征真正的目的是這個礦區。這裡出產一種美麗的紫色寶石……就像你的雙眼這般。我想將它送給你。」
然而交到他手中的卻是染了血的披風和皇冠。皇后醒來的時候整個背上都是汗,連帶著壓在臉下的袖子也被淚水沾得一塌糊塗。她揉揉酸澀的雙眼,慢慢看清桌上灑滿了過去的財務報表,一旁的燭燈已快燃盡。起身的時候肩上的披風差點滑落,他眼明手快地抓住,一瞬間以為他的丈夫還活著。
然而很快地他便意識到自己仍身處於人生的地獄中。幾乎每一個大臣都看不慣他,甚至有騎士想趁機與他發展關係。出嫁之前雖然沒有自由,但王國的迷信反而保護了他。現在的他就像突然被野放的金絲雀,周遭充斥著致命的危險,而他卻連怎麼保護自己都不知道。
他把披風扯到手臂上將臉埋了進去。若有似無的熟悉氣味讓他安心不少,隨即便意識到這個東西早就給了惡魔,立刻又直起了腰桿。
實體化的惡魔拉了張椅子翹著腿坐在他身邊,手上正在翻閱一本兩年前的帳本,認真的神情讓皇后不禁想起逝去的國王。
「小貓咪醒了啊?」發話的時候目光仍在帳本上,惡魔低沉的聲音與國王如出一轍。皇后始終想不透這兩人為什麼如此相似,幾個月下來他還是經常將對方誤認成自己的丈夫。為此他也對惡魔感到相當抱歉。
「別這樣叫我。」不過至少國王不會這樣想到什麼就喊他什麼。他將手裡的披風摺好,遞還給還在研究帳本的惡魔。「謝謝你。」
「你看起來睡得很不安穩。」惡魔接過披風轉眼就讓它消失在手中。皇后早已見怪不怪,起身伸了個懶腰。
「做了惡夢。」
「要叫僕人倒杯花茶緩緩神嗎?」
惡魔說完便起身,在他面前轉了個華麗的圈變成了一個皇后沒見過的女僕。皇后無言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應允了他的提議。
「親我一下。」
「……我自己去找人泡吧。」
「等等等等……這個時間不應該讓人幫您泡吧?搞不好喝了就起不來囉?現在皇宮並不安穩,還希望您多為自己的安全多一點顧慮跟考量。」
女僕惡魔誇張的表情和動作讓皇后忍不住笑了出來。他上前握住惡魔的下巴,俯身吻了他的臉頰。變身後身高矮了一大截的惡魔就這樣愣了幾秒,然後嘿嘿傻笑起來。
「這樣作弊……不過也是我沒講清楚。下次要親嘴巴喔。」
「下次我就把你從這裡丟下去。」
「啊——沒關係呢。我比你壯,而且摔不死。」
「是呢。」
「是吧。」
「我記得書房好像有個地方有放了什麼可以驅趕惡魔的聖物還聖水……」
「是的,女皇陛下,我這就去幫您泡茶。」
4.
皇后注意到了惡魔經常拿著幾本帳本和邊疆的報告書翻閱。在地位和國內狀況逐漸穩定之後,他終於開口問了對方。
「我們國家雖然不大,但物產即使欠收也不至於到匱乏的程度,又有山岳形成的天然屏障……」
「講重點。」
「這個地方叫飛鳥山,是我們對夜之國唯一的進出關口。」惡魔走到書房牆上掛著的國境地圖,指了指邊境的一座小城道:「你知道……旁邊有個勢力強大又幅員遼闊的大國家,壓力實在有點大。噢我的意思是,我們晝之國畢竟資源有限,很多民生物資其實都是從這裡進出口的。」
「……稅收有問題?」
「不能肯定,但再加上當地官員回報的信件跟歸檔資料,我覺得這裡有人在搞鬼。」
皇后看了幾遍惡魔遞來的東西也看不出端倪,但惡魔看起來又不太像在說謊。尋思好一會兒他便發現身邊完全沒有能信任的人可以討論這件事或派人去查——即使是親衛隊,隊長可是在國喪期間一度在他房外徘徊說感覺到皇后在召喚自己、結果被他罵出「趁你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趕緊離開」這種話的人,他根本不敢想像要是委派秘密任務會讓對方的妄想升級到什麼程度。
「你能確定?」
「研究個把月了,有七、八成的把握。如果有人能到當地調查的話可能可以找到更明確的證據。」
「……我現在連能相信誰都不知道……你也看到那個親衛隊隊長了。每天都在幻想我對他有意思。」
「哈哈……但你沒想過能好好利用他的感情嗎?」
「到時候他真的跑來我房間鬧事怎麼辦?」
惡魔露出了微笑。
「那不正是讓你哀求我立定其他契約的機會嗎?」
皇后白了他一眼,腦子裡卻閃過一個想法。如果是惡魔的話不僅來回的路程可以直接用空間魔法完全不會被發現,調查期間也不受牆壁或任何東西阻礙。如果需要套話,惡魔也能藉由變身實體化讓其他人看見不同姿態。
他眼前就有個活生生的最佳候選人啊!
然而惡魔似乎從表情變化裡察覺到了他的想法,凌空飄來伸手勾起他的下巴道:「陛下,幫您找出問題是我自願做的事,如果您有其他額外要求的話就要收費囉。」
「……說出你的要求我再看要不要請你幫忙。」
「這次沒有一口答應了呢。」惡魔說道,靈巧閃過了皇后揮來的巴掌。「我想想……對了,回來之後讓我與你同床共枕吧。」
「……能睡在我身邊的只有我丈夫。」皇后板起了臉孔,他沒想過對方會提出這麼過分的要求,「何況你根本不用睡覺。上我的床是有什麼居心?」
「別急著炸毛啊,親愛的陛下。」惡魔巧妙避開了他幾乎要射出殺人光線的雙眼,接著又道:「要說為什麼……我可以吃掉你的惡夢喔。」
「……我以為那是夢妖之類的東西會做的事。」
「夢是他們的主食,但所有惡魔都能吃掉惡夢。你很久沒好好休息了吧?」
皇后無法相信惡魔的交換條件會是為自己著想,這怎麼想都覺得太愚蠢太可笑了。然而當晚答應試用之後確實沒再受到惡夢騷擾,沒有在高塔上逼瘋他的孤獨或一遍遍重溫國王死去的心跳,他也只能半信半疑地答應這個要求。
「不過為了防止你在我離開的這段期間太思念我或是需要我的幫助,我們來建立一個召喚契約吧。」惡魔又提議,就像誘捕老鼠的鐵籠,一點一點慢慢將他引誘到自己的陷阱裡。
5.
沒有惡魔陪伴的夜裡,皇后又變回了那隻無助的金絲雀。他沒有一個晚上能安眠,害怕在自己睡著的時候會有人用劍刺穿他的心臟。即使早上醒來,沒有惡魔的問候和床頭的玫瑰花也讓他感到寂寞。
以往所有政事他都會徵求惡魔的意見。惡魔說和皇室貴族簽契約是因為喜歡看這些有權有勢的人必須付出錢財以外的代價,也因此懂一些政治。他的所有意見都非常管用,沒了對方的幫助,皇后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無能。
他想起了小時候的牢籠。
他的瞳色讓迷信的夜之國將他視作災禍的象徵,但若是殺死他,所有不幸將會從他體內湧出,也因此他才能僥倖活下來。然而他一直都被關在祭祀塔的最高層,腳上始終銬著刻滿符文的腳鐐。每個月的祈福週就是他的惡夢,僧者用動物的鮮血在他身上畫符咒,以除邪的名義肆意毆打他,用灼燒的蠟燭和鐵器在他身上留下大量傷口。他不只一次因此引發感染,可燒退了傷好了,下個月又要再來一次。
有時候那些僧者會用他的手或嘴巴解決自己的生理需求。他始終相信沒有真正侵犯他肯定只是害怕被他帶來的災禍纏上。
夜之國的人們並不知道他的存在,在大家的記憶中皇室唯一的繼承者是與他相差三歲的妹妹,現在的夜之國女王,晝之國目前最大的威脅。
由於皇后早年病逝,他們的父親不願讓唯一的公主下嫁晝之國,突發奇想乾脆趁機除掉他這個災禍。他就像木馬屠城一樣被送進了晝之國,用的名義是某個已逝親王的么女。若是被退婚,他們夜之國就以將新娘調包污蔑他們國譽為由索賠。
他不相信迎娶他的王子會愛上身為災禍的自己,認為不退婚只是懼怕夜之國的勢力。他抗拒王子對他所有不必要的付出,僅履行夫妻之間的義務,並且害怕著總有一天必須失去這個世上唯一會接納他的人。
但他還是失去了。甚至沒有機會告訴對方自己其實早已被他感動。他其實也深愛著他的國王。早晨放在床頭的玫瑰花,溫柔得像是陽光的笑容,以及湛藍眼裡若有似無的星辰。國王根本不需要找東西討好他,真正能讓他快樂的就是一起度過的下午茶時光。
然而擁抱他時低喃的愛語最後卻成為他的詛咒。
他一直深信著是作為災禍的自己害死了國王。他知道自己同樣應該死去,但他不能放著這個國家一夕之間群龍無首進而迅速崩塌。所以他只能扛下責任,然後期盼若能找到適合的繼承者是再好不過。
那天晚上他又被惡夢驚醒,轉頭卻看見床邊站著一個人影。他害怕、驚慌,從枕頭下抽出短劍的時候甚至在顫抖。床邊的人顯然也沒料到他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反手一個噤聲咒就讓他發不出求救的聲音。
那一刻皇后以為自己會死。他止不住自己的淚水,將短劍橫在胸前不住地後退。可黑暗中模糊的身影卻爬上床朝他逼近,他最後被逼到了床的另一邊,跌跌撞撞滾下去之後想往門口跑去卻被對方撲上來抓住了手腕,短劍也應聲墜落。
「冷靜點,我的小鳥兒。」男人壓低聲音喊道,而皇后在愣了半晌之後終於放鬆下來,或許是委屈或是其他原因,眼淚反而掉得比剛剛更多了。
「為什麼……要站在那裡不出聲……」
「我才剛回來,想多看一下你的睡臉你就醒了。」惡魔用戴著手套的掌心抹去了他的淚水,「抱歉啊,你驚慌的樣子好可愛,忍不住多逗你一下。」
「你這個惡魔……」
「我本來就是惡魔。」男人發出輕笑,卻溫柔地將他扶回床上,然後才去點亮床頭的燈。「我這次只是回來提交一部分的報告……事情比我想像中複雜,我還需要幾天的時間。」
皇后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失落。他看著惡魔不知從哪拿出的紙袋,裡面放了幾張寫滿字的紙張。
「所以你要走了嗎……」
「這個嘛…雖然確實該回去,但老實說我想當思念我可愛的小貓,所以想多待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不能讓我抱著你直到你睡著?」
或許是錯覺,但皇后當下感覺惡魔的笑容與逝去的國王非常相像。他極力否定這樣的想法,可他同樣思念對方。他受夠了這種孤獨和恐懼,確實需要有人陪伴。
於是他應允了惡魔無禮的要求,讓對方從後面抱著自己入眠。
6.
這一年夏天水果的收成極其慘烈,主因正是惡魔調查的項目之一,一些晝之國原本沒有的病蟲害藏身於進口的貨物入侵了他們國家。
這個問題其實早些年已經存在,但今年卻特別嚴重。因此民間開始有了傳聞,說現在的女皇是個魔女,殺死了兩任國王並為國家帶來災禍。
皇后靜靜地看著桌上來自大臣們的請願書和意見函,冷不防伸手將所有東西掃到地上。沒見過他這麼失控的惡魔愣住,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能幫他把東西撿回來。
他站在桌子旁,雙手撐在桌面,低垂的雙眼最後還是落下了淚,在桌面上形成了小小的水圈。
「是我害死了他……」
「他是戰死的。你又不會魔法怎麼隔空害他?」惡魔將信件分類好放回桌上,要再撿其他東西的時候皇后又再次把信掃在地上。「……陛下,您是貓嗎?」
「我……一出生就被當作禍國的災難……嫁來這個國家也是我父親想為難先王……你不懂……現在的一切只是預言被實現而已……」
「……親愛的,就連惡魔都不相信夜之國的預言,你又為什麼要為了那種事而煩惱呢?你已經很努力了,不需要在意那些。等等把妝哭花了才真的會變得像個魔女喔。」
皇后深吸一口氣,半晌才將椅子拖回來重新坐下。惡魔無奈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幫他把散落的東西再撿回來,然後拿出手帕替他擦淚。
「你知道嗎……我嫁來的第三年先王就過世了……我丈夫登基也不過六年的時間……他真的非常年輕……」
「我知道。但你在夜之國待了二十幾年他們都沒事,怎麼可能一到晝之國就突然成為禍國殃民的大魔女?」
「可能是……在夜之國的時候一直待在祭祀塔……每個月都會舉行除邪儀式吧……」
惡魔聽了又是一愣,神色逐漸凝重起來。
「你聽我說。我知道他們除邪的方式有多令人髮指。但是夜之國雖然有堅定的信仰,卻始終沒有神靈守護,所有儀式都是人們自己想出來的,沒有任何實質效果,充其量只是用來凝聚和操弄人心的工具罷了。這一切都與你無關,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皇后沒再回答,可淚水還是不斷滾落臉頰。惡魔歎了口氣,甩甩長尾巴飄到他面前繼續說道:「如果受不了就放棄吧。這本來就不是你應該背負的責任。就算放著不管,無論是人還是生命都能找到自己的出路。」
「……你都是這樣勸其他契約者的嗎?」
「這個因人而異喔。我知道你們內心真正渴望的與重視是什麼。你並不想要權貴,你想要的是平靜的日子和簡單的幸福,對我來說這個也容易實現得多。我想你應該多跟自己對話,而不是一昧在乎別人施加在你身上的期望或想法。」
皇后看著眼前與自己丈夫無異的面孔,心裡卻浮現了另一個想法——如果他選擇逃走,那麼喜歡跟皇室貴族訂契約的惡魔是不是就會離開?
他不想承認自己已經開始將對丈夫的感情轉移到惡魔身上。但即使丈夫已經死了,這對他來說也是心靈上的出軌,罪惡感扼住了他的喉嚨,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了。可是這樣的想法他又怎麼可能向惡魔證實?他怎麼能說出希望惡魔陪他離開這種話?
「很多時候……心裡想要的卻是現實不能做的事。」
「……好吧。」惡魔說著便又飄回他身邊,興許是覺得氣氛實在太糟了,硬生生將話題轉到另一個地方。「說起來最近跟大臣討論的那個……彩燈節?去年因為國喪停辦了對吧?」
「……嗯。雖然說要我批准,但我也只參加過幾次……這種事主辦的人有經驗,他們決定好就好了……」皇后仍看著桌上被放得整齊的文件,思緒短暫地飄到了遙遠的地方,「剛嫁來的前幾年我丈夫為了讓我適應這個國家特有的風俗民情經常帶我參加這類活動。可是在參觀的路上一旦被認出來就會很麻煩……而且其實我也不習慣人這麼多的地方。」
「如果扣掉這些,你覺得好玩嗎?」
皇后愣了一下,終於還是掩不住嘴角的微微笑意。
「嗯。彩燈節的目的是祈福,是個充滿希望的節日。白天的遊行跟晚上的市集都很棒……我還記得第一年的時候他偷偷買了一個很小的燈,只有一個卷軸高而已。我不知道要許什麼願,所以在上面畫了一些動物……彩燈飛上天空的時候真的很美……」
「那麼,今年我有榮幸和陛下您一起參與嗎?」
皇后很意外對方會主動提出邀請,他抬頭的時候惡魔正朝他伸出手做出邀請的手勢,溫柔卻又飽含期待的笑容竟與國王相差無幾。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又低下頭道:「我還要主持主城的儀式……以前能溜出去是因為先王私下允許……成為皇后之後根本沒有機會……」
「你現在不是皇后,是女皇喔。這一年來根本沒有好好休息,難得放鬆一下也不是壞事吧?」
皇后知道這是惡魔的陷阱。他抿起嘴唇強迫自己再一次躁動的心平靜下來,可他確實很想很想再去一次夜晚的市集。
「啊,就當作預支代價吧。之後你對我有什麼要求就用這個抵銷。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玩。」
「……被發現的話怎麼辦?而且我還得參加最後放彩燈的儀式……要是被發現我跟別的男人出去溜達……現在已經有很糟糕的謠言了啊……」
「你能扮成男人啊。只要穿男裝就不可能被認出來了。」
「那你呢?兩個男人走在一起什麼的……」
「那你希望我變成小孩子?還是老爺爺?還是大媽?只要你希望,我可以變成任何模樣。」惡魔說完又露出銳利的犬齒狡黠一笑:「還是你希望我變成他……?」
「他才剛過世不久,很多人都認得他的臉。變成他的話會引來更多關注的。」皇后反駁道,卻掩飾不了嘴角的笑容,「以他的形象變成大概五十歲的壯年吧……我一直希望、至少到那個時候他還愛著我……」他說著將手放上了惡魔的掌心,「謝謝你……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7.
惡魔真的在晚上放彩燈的儀式前安排了一個足以讓皇后悄悄離席的空檔,讓他卸了妝換上平民的打扮。皇后顯然對這個主意既害怕又興奮,在通過連他都不知道的小徑離開皇宮後,惡魔便拉著他的手開始往城裡最熱鬧的地方跑去。
「這個是歷代王子溜出宮的密道。我在這個國家待得蠻久的,所以才會知道。」惡魔笑著解釋。他的臉上有著歷經風霜的淺色疤痕,帶著皺紋的眼角卻有著說不出的成熟魅力。皇后明知道眼前的人並不是自己丈夫,可他仍無法克制自己醉心於對方的笑容。或許他只是想給自己一個藉口而已——一個即使對惡魔動心也足夠合理的藉口。
惡魔也發現他看著自己的眼神變了,突然一個煞車摟住了皇后的腰拐進旁邊的暗巷。皇后嚇得差點要尖叫出來卻被下了噤聲咒,等惡魔讓他靠在牆上用雙手擋住他的去路之後才被解除。
此時他們的距離非常接近。山坡上的房子間隔本來就小,而他身形再怎麼纖細畢竟也是個男人,更別說惡魔的身高比他高了半顆頭還刻意穿上有跟皮鞋,將他卡在自己和牆之間幾乎讓兩人的身體完全貼在一起,每一口呼吸都會噴灑在對方臉上。
溫熱的,活生生的。這是第一次,皇后意識到眼前的惡魔「活著」,而他這一年來過得卻像死去一般。
「做什麼?」
「你可別看我臉帥就沉迷我的美色。」惡魔笑得張狂,湛藍的眼底卻是皇后熟悉的溫柔,「親愛的,我並不想要這種半調子的感情。要是被我發現你對我動了情,我要的就是全部——你懂的。不是亡者的代替品,而是你重新愛上的第二個人。」
「……少臭美了。誰會喜歡你這麼自戀的惡魔呢?你跟他完全不一樣。」
這句話是說給惡魔聽的,亦是說給他自己聽的。他不能愛上惡魔,丈夫才剛過世一年,他愛上了誰就是對丈夫不忠。即使他們如此相似,他仍能分辨出兩人並非同一個人。
惡魔微笑,就在皇后以為對方會親吻自己的時候,惡魔卻只是抬起他的手,在他右手中指的婚戒上落下一吻。
「沒關係。我會等你愛上我。我跟他不一樣,我有漫長的時間等你。」
語畢惡魔脫下了皇后的戒指,俐落地抬起他的左手套上。
「小寶貝,男人的婚戒是戴在左手。還有等等講話盡量別像平常那麼拘謹,適時講些粗話才適合你現在的身份。」
「可是就算小時候被關起來我也是受皇室教育長大的……粗話什麼的……我不會講……」
「那就不要拘謹。今夜以後沒有人會認識你,所以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說想說的話。我只想要你開心,即使只有這短短一點時間而已。」
皇后還來不及多想又被惡魔拉了出去。他們來到整座城最熱鬧的街上,除了平常出巡也鮮少見到的食物和攤位,還有許多由民間自主發起的表演活動。家家戶戶門前掛著半人高祈願的彩燈,有些上面已經寫滿了願望或是畫滿了圖,就等著祭典落幕的放燈儀式點起下盤的花座讓燈飛上天空。
「晝之國有神靈嗎?」
「沒有喔。真正的神靈數量非常少,連祂們的神使也很少,也不太喜歡人類。祂們大多都住在沒有人煙的山林裡。」
「那誰會看到這些願望?」
「是我們惡魔喔。如果看到能夠合理契約的願望,我們就會去找願望的主人。」
「那你有看過我放的彩燈嗎?」
「這個嘛……」惡魔莞爾,「抱歉啊。當時我在陪伴一個很重要的人。但他也不讓我看他的彩燈,所以那時候我誰的願望都沒看到,只看見我自己的。」
「惡魔也許願啊……要是別的惡魔看到跑來跟你簽約怎麼辦?」
「連我自己都無法完成的願望,誰來簽約都只是找罪受而已吧。」
那一天,皇后買了一盞卷軸高的小彩燈,在彩燈節完美落幕後的深夜裡獨自在房間的陽台放出。他沒讓惡魔看自己在上面寫的字,就如同當年沒讓王子看他的彩燈。那上面背負著的是他沉重的責任和微小的夢想,而當他看著燈緩緩飛上天空時,突然感覺心頭壓著的東西減輕許多,彷彿有什麼也被燈帶走了。
8.
深夜的飯廳裡,足以同時容納超過二十個人同時進餐的長桌上,皇后孤零零地獨坐在主位上。他穿著正式的禮服,頭上戴著雪白的皇宮。在他的面前是與他面色一般蒼白的小蛋糕,沒有半點綴飾,上面則插著一支點著的白色蠟燭。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這個蛋糕,橘紅的火光映在他紫色的眸子裡。此時的皇宮安靜得能聽見衛兵在走廊巡邏時的腳步聲,因此有人駐足於餐廳門口時,他和一旁靈體狀態的惡魔其實是知道的。
年邁的輔佐大臣走了進來,見到餐廳內的景象也是一愣,半晌才走上來向他請安。
「這麼晚了,來這裡做什麼?」皇后平板的音調幾乎聽不見任何感情。他仍看著眼前的蛋糕,沒有像平常那樣注視正在說話的對象。
「實不相瞞,老臣聽到僕人說您獨自一人在餐廳裡,還把親衛隊和侍女都趕走,有些擔心才過來瞧瞧。」老人跪在他身旁,不著痕跡地瞥了眼那塊詭異的蛋糕。而皇后聞言嘆了一口氣,就讓他坐在旁邊的位子。
「能有什麼好擔心的?」
「明天早上要開早會,您為什麼這麼晚了還沒……」
打斷大臣的是午夜的鐘聲,似乎比平常還要響亮,幾乎是能打擾城堡裡所有人憨夢的程度。可皇后沒有表現出驚訝或煩躁,他傾身吹熄了蛋糕上的蠟燭,在最後一個響聲結束後問道:「要吃嗎?」
「陛下的恩賜老臣心領了。但老臣年紀大,不太能吃甜食。」
「沒關係。」皇后說著將蠟燭拔起放在一邊,優雅地執起了刀叉開始分解那塊蛋糕。在桌上唯一點著的燭台照耀下,輔佐大臣終於看清那只是一塊外面塗了白奶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麵製品,裡面甚至沒有任何其他口味的夾層。他們沉默了一小段時間,大臣緊皺的眉毛終於鬆開了。
「十週年了啊?」
「嗯。」皇后將切下來的一小塊蛋糕放進嘴裡,接著自嘲道:「這是我自己做的。果然不怎麼好吃。」
「……往年都是國王陛下親自下廚呢。」
「是啊。但他做的只有美觀而已。第一年他還花了幾個禮拜練習擠奶油花,但直到最後蛋糕本身的味道還是不怎麼樣。」
「他很堅持不讓別人幫忙。」
「嗯。」
皇后的嘴角微微勾起,可下一秒眼淚便湧了出來。他咬緊牙沒有哭出聲音,可面前的大臣卻顯得有些慌亂。
「陛下……?」
「我沒事。」他抬手制止了大臣起身要往外喊的動作,要對方好好坐回去。「我沒事。」他又一次重複道。
「陛下,先王已經逝世一年有餘,您不需要這樣折磨自己……您對他的感情我們這些下屬都有看見……」
「我只是在想辦法不要忘記他。」皇后壓著哽咽,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平穩一些,「我知道你們私底下在幫我物色有皇室血統的人作為再婚對象,但我不想忘記他,也不能背叛他。」
被識破的大臣低下了腦袋。他知道皇后雖然講話犀利態度又嚴肅,但還不至於太情緒化,不會因為這點事責罰,他們這時候沉默就好。
然而出乎意料地,皇后很快便收拾好情緒,直接把話題帶到其他地方去了。
「之前讓你調查的事有什麼進展?」
「是……老臣派出的人發現夜之國引進的肉品可能帶有他們國家的傳染病。另外、造成我國今年歉收的病蟲可能也是來自飛鳥山關口走私的水果。」
「為什麼都是『可能』?給你幾個月的時間了為什麼還沒調查清楚?」
「不……這方面手下的人也還沒拿到確切的證據。但目前為止幾乎可以肯定病蟲是來自哪幾種水果……」
「肉品的問題呢?那些東西是通過正常管道進來的,為什麼我國煉金師沒有發現?」
「這個……因為這種傳染病不會傷害人,只對牛羊有高度傳染性和致死率,因此不在我國煉金檢驗的項目之中……」
「不是被買通了?」
「還沒拿到證據之前不能斷言。」
「口口聲聲說要證據,從我發派任務之後已經過了七、八個月都還沒辦法阻止夜之國繼續用這種方式騷擾我們。是不是我對你們太好了你們就覺得我軟弱好欺負?」
「不是的,陛下。正因為對象是夜之國,我們做事必須更加謹慎才行……陛下的信任老臣絕對不會辜負的。」輔佐大臣知道皇后這壓低的聲音和其中蘊藏的怒火絕不是裝出來的,嚇得跌在地上跪著解釋,而他看不見的惡魔則上前抓住了皇后的肩膀示意他別再繼續對對方生氣。
「……不是我等得不耐煩,這件事不趕快處理後果不是我們國家能承擔的。你最好管管下面的人,不要以為這種效率還能替我們晝之國的皇室工作。」
「是……」
「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陛下也請早點休息。」
待大臣幾乎是用逃的離開後,皇后才像洩了氣似地癱在椅子上。她抬頭看著惡魔,夜裡那雙紅色的眼睛卻像寶石一般閃閃發光。
「所以,今天到底是什麼的十週年呢?」
「……結婚紀念日。」皇后回答,「十年前的今天,我的人生才真正開始。」
惡魔瞇起了眼睛,沉默過後終於憋不住笑問他:「所以你今年才十歲嗎?」
「別曲解我的意思。」皇后勾起嘴角,像個孩子般伸手輕拍惡魔的臉頰。只可惜並沒有摸到,而是穿了過去。
「那麼,大婚之夜你們到底有沒有做?」
「你為什麼這麼好奇別人的隱私?」
「因為我想盡可能對你溫柔一點啊……可愛的小貓咪。」
皇后自動忽略了惡魔的暗示。他重新坐正,繼續啃食那幾乎沒什麼味道的蛋糕。
「當時我抱著可能被當場處死的覺悟……但他說,嫁給他以後我就一輩子都是他的王子妃、是未來的皇后。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能忍受我完全不是他所期待的模樣……我甚至不知道他是用怎樣的心情抱我的……但是他……很溫柔……每一次都很溫柔……明明應該很噁心的才對啊……」
「……抱歉,我不該提起的。」惡魔似乎也察覺到了皇后顫抖的肩膀和聲音。他摘下了皇后的王冠放在桌上,又一次替他擦去了眼淚。「但是,我必須說,他絕對沒有逼自己忍受什麼。我在這個國家待了很久,我知道他的想法……他愛你勝於一切。」
皇后吸了一口氣,看著惡魔的眼神可憐得像是隻被遺棄的貓。
「你在這裡待了很久,又可以穿牆和隱身,所以打從一開始知道我們有沒有做過吧?」
「……真希望你能像剛認識的時候那麼天真呢。」
然而此時皇后卻感覺到心底冒出陣陣的寒意。他由衷祈禱自己藏得最深的秘密沒有被惡魔發現,如果知道他這個皇后根本是個名不符實的男人,惡魔可不會像當年的王子接納他。或者更糟糕的,因為他一直隱瞞感到憤怒進而撤離所有幫助。他不能沒有惡魔為他出主意做決定,如果沒有對方他真的什麼都辦不到。何況如果連惡魔都因憎惡而離開的話,光是想像他就能感受到與國王的死訊傳進他耳裡時相同的絕望了。
「我知道他愛我……所以我不能背叛他……我不能辜負他給予的這一切……」
惡魔聞言只是嘆了一口氣,坐在大臣方才離開的位子。「分我一點蛋糕吧。」他的語氣不同於平時,平靜卻又有些悲傷。
9.
彩燈節溜出去玩的代價被用於要求惡魔去飛鳥山幫那些沒用的人類。當然也只是透過暗示和一些手段引導他們取得證據,而不是真正現身。皇后始終很排斥惡魔以下屬的身份替他辦事,他一直覺得惡魔應該與自己站在相同、甚至比他更高的地方。
他們先處理了自家關口收賄和走私的人,扣押了有問題的商品。那年秋天作物的收成仍稱得上豐饒,也成功阻止了牛羊瘟疫的入侵。皇后感覺稍微鬆了一口氣,但一想到每年相似的事都要重來一遍就覺得心累。
「你讓我去夜之國稍微引發一點動亂的話他們女王可能就會暫緩對我們的騷擾了。」惡魔提議,「她只比你早繼位一年,一天到晚讓她老公在外面跟別的國家征戰宣揚自己的實力,人民早就有點不滿了。稍微煽動一下應該會有不錯的效果。」
「說起來她丈夫……我記得是個很年輕的將軍吧。」
「……羨慕什麼?你丈夫還是個超級年輕帥氣的國王呢。」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變向誇讚自己長得帥。」
然而惡魔聞言卻沒有特別開心,反而很明顯地愣了一下,接著一條長尾巴甩得像受到刺激的眼鏡蛇似的。
「你知道嗎?我們惡魔在靈體狀態的時候每個人看到的樣子都不一樣喔?」
「……欸?」
「我們會變成你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的模樣。所以你看到我……是國王的樣子對吧?」
那一刻皇后只覺得臉在發燙,突然之間完全不敢再正視惡魔的臉龐。令人費解的是惡魔還為此開心得像個傻子,飄在空中繞著他轉來轉去。
「為什麼……沒提過……」
「幾百年來現身於準備訂下契約的人面前,只有你第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你的誰。我當然好奇在你眼裡我的模樣究竟如何,但也沒有到需要問出來的地步。」
因為惡魔的眼睛是紅色的,而且角、翅膀和尾巴也非常明顯。他一開始雖然會因為與國王相處的習慣而錯認,但現在他很明確地知道與自己相處的是另一個人。
「你說引發夜之國的動亂……先來談談代價吧。」
「你會畫畫嗎?」
「……很久沒畫了。但應該勉強不會畫歪。」畢竟關在塔裡能有的娛樂真的不多,他學了些樂器也學了畫畫,平常就用這些消磨時間,直到嫁來晝之國才第一次騎馬。
「那幫我畫肖像畫吧。我想知道你眼裡的我長得怎樣。」
那是第一次,皇后發現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別人看不見這個惡魔的長相,他的眉眼與國王相差無幾,可眼裡卻有著不同的感覺。當然他在描繪的時候還是費了很大的勁——尤其這個缺德的惡魔非常惡劣地讓他畫了裸體肖像。他總會不由自主地回憶國王身上的特徵是否與惡魔一樣,尤其畫到重點部位時,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已經要被蒸熟了。
惡魔的肩上也有與國王相似的淺色疤痕。國王說那是小時候貪玩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正好被地上插著的鏟子扎到。「要是砸到腦袋的話,你要嫁的可能就是我老爸了呢。」國王曾這麼開玩笑說。
或許是因為惡魔的外表本來就來自他對國王的印象,因此才會連下半身都長得一模一樣。
惡魔對皇后的畫技十分滿意。他看著畫布上的鉛筆草稿端詳了許久,隨後突然問道:「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是這個樣子嗎?」
「嗯。沒有變過。」
「我的眼睛是什麼顏色?」
「紅色。但不是紅寶石的那種,而是鮮血的顏色。」
「這樣啊……難怪第一次看到我沒有認錯人。」惡魔端詳畫像中英俊的男人,精壯的身材和修長的翅膀,頭上長著一對似牛的彎角,身後還有條長尾巴,半晌後又回頭看向他。「一般來說在簽訂契約之前如果惡魔主動現身,人們只能看見與親愛之人相同的外表,訂下契約之後雖然會出現惡魔的特徵,但就看不到別的惡魔也不能跟別的惡魔接觸了。我不確定你為什麼當時就能看見我惡魔的特徵……啊,不過這是我第一次看見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模樣。謝謝你。你畫的好棒啊。」
那一刻惡魔的笑容就像國王那樣。皇后覺得那是滿足,是打從心裡為他感到驕傲,而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國王很習慣稱讚別人,也很習慣對別人溫柔,所以他從來不知道在對方心裡到底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可他此時卻能明白惡魔是真的高興,當然那是不把視線往下看的情況……
「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怎麼?對我健美的身材感到臉紅心跳了嗎?」
皇后抿起唇,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緩緩吐出幾個字。
「畢竟、跟我丈夫一模一樣……」
「……抱歉。」
「不……那個……能不能……抱我一下?一下就好……我……真的……很思念他……對不起……」
皇后的聲音很小,可眼淚卻在講出前面幾個字的時候便落了下來。惡魔手一揮衣服就憑空出現在他身上,他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矮了自己半顆頭的皇后,最後嘆了一口氣。
「我說過我不想當別人的代替品。就算我現在可能只是因為有他的臉跟身體才讓你對我產生這些感情。」
「……我知道了……非常抱歉……壞了你的心情……我不會再提出這種要求了……」
「你總是知道怎麼讓我心軟呢,這隻可惡的小貓。」
惡魔這次沒再幫他擦淚,而是迅速實體化後一把將他緊緊抱進懷裡。熟悉的體溫和心跳徹底擊垮了皇后心裡早已殘破不堪的牆,他抱著惡魔的背,在國王死後第一次痛哭失聲。
他終究把最脆弱的一面交給了惡魔。他的道歉也不知是說給惡魔還是國王,亦或是他們三人。
10.
「對了,你跟我丈夫說話過嗎?」
「他生平無大志,沒什麼好實現的願望。彩燈上每次都寫國泰民安什麼的,我沒必要跟他對話。我在這個國家是因為他父親。」
「先王?」
「嗯哼。不過他的契約內容我暫時沒辦法透露。當時說好了除非這個國家滅亡,不然我不能對任何人說出他的小秘密。」
「那麼在他眼裡你是誰的模樣呢?」
「一開始是他母親。後來是他的妻子。」
「我記得他的母親……也是因為國王過世而代其職位的女皇?」
「是的。他非常尊敬他的母親。而他的妻子與他的母親氣質十分相似。」
「真想知道她是怎麼一個人治理國家的……」
「個性使然吧。她是個非常精明又強勢的女性,也因此雖然欣賞媳婦,但兩人很常起爭執。如果你丈夫的母親能活得久一點,或許她就能告訴你怎麼做了。」
「我倒是希望她能代替我成為女皇……不過那麼厲害的人,看到獨生子娶了我這樣的東西……肯定會很討厭我的。」
「……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你丈夫有個跟你年紀相仿個性也很相像的妹妹,皇后非常疼愛她。但公主大概七歲的時候就因為染上風寒去世了,皇后也是因為傷心過度才接著過世。」
「……我不知道。先王和我丈夫都沒提過。但先王對我也很好,把我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我很感謝他。」
「嗯……其實我很希望你們結婚的時候她們還在。她們一定很歡迎你。」
「……會嗎?」
「一定會的。」
「……以前我希望死亡之後的世界是什麼都沒有的寧靜……但從他過世之後……我希望還能再見到他,還有他的家人……說起來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靈魂?」
「有的喔。在母體或卵之中與身體一起生成,然後在死亡的時候一起消失。只有極少數人因為強烈的執念而成為所謂的鬼魂,但他們只會記得他們執著的事,思考缺乏邏輯,連惡魔都不想跟他們沾上關係。」
「那麼,有些人死後成為惡魔的故事是真的嗎?」
「他們是生前與足夠強大的惡魔簽了契約,死後還需要惡魔將自己的力量分給他們才有可能。」
「那麼……他……有留下什麼嗎?」
「如果因為執念而成為鬼魂的話會留在死亡的地點。不過我在他死後就沒去過那裡了。」
「……那我還見得到他嗎?」
「……這個關係到很多層面的問題。我無法向你保證。但如果這是你的希望,跟我訂個契約,我會讓你再見到他的。當然前提是他有留下鬼魂,或是……噢,我沒見過他跟惡魔訂生前契約,也不知道會不會變成惡魔。」
「你能幫我到他死去的地方確認嗎?」
「……可以。但我不想。」
「咦?」
「如果什麼都沒留下,或是他變成惡魔了但我不知道,帶回來的消息又讓你陷入絕望怎麼辦?好不容易才讓你露出笑容,我不想再看到你難過。」
「……那你要怎麼讓我再見到他?」
「我是惡魔,我有的是辦法。」
「該不會是變成他吧?」
「我看起來像是會這樣敷衍你的惡魔嗎?而且我不用變、在你眼裡我就是他了。反正你不用擔心,只要你願意簽約,我就使命必達。」
「……你的要求?」
「讓我跟你一起洗澡吧。」
「……什麼?」
「一起泡在浴缸裡互相搓背!」
「不……這個要求也太厚顏無恥了吧!」
「反正讓你見到他也要花點時間,等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再支付也沒問題喔。我不會做洗澡以外的事……親愛的,你這不信任的眼神非常失禮喔。」
「也不想想是誰先提出非常失禮的要求?」
11.
惡魔確實按照約定在夜之國引起了大大小小的抗爭,然而女王卻只花了兩個月的時間便撫平了所有不滿的聲浪,並且飛快找到了能夠轉移人們目光焦點的方式。
皇后看著從夜之國皇室寄來的密函,頭簡直疼得快死了。
「簡而言之,夜之國認為我們國家之前因為瘟疫對他們採取的限制只是在找他們麻煩,並對這件事非常不滿,然後禁止夜之國再向我們出口商品。」
「是。」皇后應了大臣的話,「而且還要求『此等行為必須由兩國領導人當面會談』……明明是他們自己的問題怎麼就怪到我們頭上了……」
「陛下,這件事沒有嚴重到需要兩國元首會談的程度,會談地點還在夜之國,擺明就是有詐,就算是您的家鄉也不能去啊……」
「我的家是晝之國。我跟夜之國的女王唯一一次見面是在我的婚禮上。她和夜之國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是。老臣知錯。」
皇后嘆了一口氣,不著痕跡地瞥了眼為了防止穿幫總是站在自己對面的惡魔。酷似國王的男人也正低頭沉思,許久之後才給出指示:「這個問題我等等跟你討論。你先讓會議繼續進行。」
「算了,這件事先擱著,我們再討論。」
「陛下,您的意思是您打算去赴約?」
「我不去你去嗎?看看隔壁的女王會不會一氣之下讓你人頭落地?」
晝之國的女皇即位兩年還沒讓人掉過腦袋,夜之國的女王上位之後砍過的腦袋足夠掛滿整個城門當裝飾了。發話的大臣也明白他的意思,只能乖乖閉上嘴巴。
會議結束之後皇后沒有馬上離開,他看著桌上的茶杯,而惡魔則在打掃的僕人離開後飄到桌子上。
「我去吧。」
「……別開玩笑了。」
「我不是在開玩笑。我能變成你的樣子當作替身,而你留在晝之國。」
皇后抬頭將目光移到惡魔臉上。男人的表情非常嚴肅而認真,可面對這樣的他,皇后反而不敢直視。
「你的實體化能維持多久?」
「三小時。」
「你覺得三小時夠嗎?別忘了他們如果不打算刁難就是準備把我當作人質……」
「正因如此你才更不能去。」惡魔壓低聲音打斷他,「你是晝之國的女皇,代表著晝之國的權威和尊嚴,所以絕對不能被抓住。讓他們暴露目的三小時絕對足夠,我只需要抽空檔休息一下……」
「如果他們打算直接殺掉晝之國的女皇呢?實體狀態被殺死的話你會怎樣?」
「……可愛的小貓,你是在擔心我嗎?」
「認真點。不管被發現是替身還是你突然用了什麼人類辦不到的魔法,這個後果都很嚴重。」
「實體狀態被殺死會強制變回靈體狀態,但本身不會受到太大的損傷。我的建議是,我變成你的模樣代替你去,但這件事只能有我們兩個知道,我外出期間你必須躲起來。出發前每個隨行人員身上都分配一張轉送咒,只要他們有什麼動作,我就直接把人移動回來。」
「……這樣會作實女皇是魔女的說法。我可是一點魔法都不會用的普通人。」
「總比你被他們綁架好上一百倍。而且他們如果來真的,那也表示已經沒有討論的餘地,接下來就是要開戰了。」
「終於還是要走到這一步嗎……我有預感最後謠言會演變成『晝之國女皇是夜之國的臥底』之類的……」
「別想太多。本來國家有興就會有亡。」惡魔頓了頓,「但你說得沒錯。如果夜之國真正的目的是以你夜之國子民的身份要求成為附屬國,你答應嗎?」
「……如果只考慮我的感受,我不願意。要知道女王她爸可還沒死,成為附屬國之後很有可能把我禁子的身份挖出來……但還是要跟大臣開會討論。這不是我能一個人決定的事。我只想盡可能和平解決。」他看了眼若有所思的惡魔,「替身這可是大事,你這次想跟我要什麼?」
惡魔的反應像是突然被他的話扯回現實,愣了一下之後露出了笑容。
「是啊……所以應該可以做過分一點的要求吧?」
「……你想幹嘛?」
面對皇后的警覺,惡魔趴在半空中伸手扣住了他的下巴逼他看著自己,「我想要你的身體,我親愛的皇后。」
12.
「……我的身體。」
「對。」
「……你是說,附身嗎?」
一瞬間惡魔原本邪佞得過分帥氣的臉變回了平時的模樣。他眨眨眼,與困惑的皇后四目相望長達十秒的時間,接著用力搖頭否定了。
「不是!我是說跟我上床!我才不要你的軀殼!我要你的軀殼幹嘛啦!我跟我自己談戀愛嗎!」
「上、上床?」皇后一臉疑惑,「我可是有丈夫的人……不能跟別人……這樣是不對的。」
「但他死了。你現在是單身。不管什麼流言蜚語或是現實層面的問題你想跟誰上床都可以。」惡魔揉了揉自己的臉,總覺得他們的對話突然變得有點蠢。
「這跟我知道的不一樣。你該不會騙我吧?」
「……你知道的該不會是除了丈夫以外就算守寡也不能跟人發生關係的那套吧?」
「守寡這個我不清楚。但我嫁過來之前幫我上課的老師說無論感情還是性都必須對另一半忠誠……是的,她沒講如果另一半先走了該怎麼辦。」
「……新娘課程的老師。」
「是的。畢竟……不,我想你不會希望跟我上床的。絕對會後悔。」
皇后此時才從方才聽到惡魔要求的困惑和震驚中勉強恢復一點思考能力。他想起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和性別,想起當年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迎來自己的初夜。他當然知道惡魔喜歡他,這傢伙表現得太明顯,看著他的眼神就像當年的國王一樣。但越是這樣他就越害怕對方對自己幻滅,不敢想像對方用與丈夫相同的臉孔表現出對他的厭惡。
「我不想的話就不會把這個要求留到現在才提出了。」惡魔深吸一口氣,像是在重新調整自己的節奏,接著甩動長尾巴伸手重新勾起皇后的下巴,「小貓咪也夢過跟我在床上嬉戲吧?不是你丈夫,而是有著紅眼睛和翅膀的『我』。」
「你……!」皇后一下子臉就炸紅了,驚恐地看著再次露出壞笑的惡魔。
「我能吃掉你的惡夢,當然也能看到你的春夢喔。」
「那個……不是……做夢就算了……我不能在現實……背叛他……」
「我可以變成他的模樣喔。這樣就不算被叛他了吧?」
「不准污辱他。就算變成他的樣子骨子裡還是你這個惡魔……等等,你究竟看過我多少夢!」
「全部喔。被追殺的、跟他在一起的、跟我在一起的。對了,你其實很想養貓吧?經常夢到皇宮有貓溜進來或是有人送你貓。」
「好了你可以閉嘴了。」皇后覺得腦袋像是快要爆炸一樣,連用詞都沒辦法繼續保持優雅。他開始後悔當時讓惡魔睡在自己身邊幫他吃惡夢了,他怎麼就沒想過這傢伙可能可以看見自己的夢境?有時候早上起來他看著這傢伙都必須壓下自己的罪惡感故作鎮定,沒想到對方根本什麼都知道!
「連之前洗澡的約定一起支付?可以吧?」
「……等等,為什麼你會要這種代價?靈體也會有這方面的慾望嗎?」皇后一邊問,抬手抓住了惡魔開始往自己脖子移動的手。「我沒答應,別亂摸。」
「靈體沒有。但靈體的心靈有。」惡魔笑著靠近他,皇后以為他會親上來,還在想到底要不要揮開對方,惡魔卻突然抽手向後退。「不,等等,你錯過機會了。我現在要改變交易內容。」
「……咦?」
「好險啊,剛剛竟然心軟了,還好你沒馬上答應。」惡魔自顧自地解釋,「我可不想當代替品,所以要做的話必須用我現在的形象。我不能變成那個死人的樣子。」
「……這個我從一開始就拒絕了吧?」以為他反悔準備提出其他要求的皇后不知為何卻鬆了一口氣,他甚至不想承認剛剛一瞬間感覺自己錯過了什麼機會。
不想承認自己早已在心靈上背叛了丈夫。從某個時間開始,他越來越少夢見對方,反而經常與惡魔牽著手去一些丈夫曾經帶他去過的地方。因為是在夢裡,他能夠毫無顧忌地擁抱,能在那個不真實的世界裡滿足自己所有期待和妄想。但當這些搬到了現實,他只覺得好像這麼做,全世界就會看著他、說他是個不知檢點的淫婦,認定他為了與惡魔在一起不惜犧牲丈夫。
「你覺得如何?」惡魔出聲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看著翹著腿坐在空中喝茶的惡魔,最後嘆了一口氣。
「把我的茶放下。說過多少次不准用我的杯子。」
「陛下喝過的比較香嘛。」惡魔晃著尾巴,看起來十分愉快。
「……變態。」
13.
抱著可能今夜之後再也見不到惡魔的決心,以及幾乎被罪惡感撕碎的心,皇后答應了這個絕對是惡魔引誘他墮落的請求。
就像以往丈夫出遠門回宮的每一次,宛如某種儀式般從早餐開始減量、午餐禁食,晚餐則比平時吃得少一些。皇后一直很堅持在脫去內褲之後到穿上睡衣之前所有侍女都必須離開,而在此之前惡魔也都是比照辦理。也因為如此,惡魔溜進澡堂實體化之後幾乎不可能有人發現。
之前為了畫肖像已經看過不知道多少遍的身體浸泡在水中,皇后鼓足了勇氣才走上前,卻不願解下腰上的浴巾。惡魔裝模作樣地拎著自己的尾巴搓洗末端菱形的扁片,但他們都知道這傢伙作為靈體實在沒什麼好洗的。
皇宮的浴池很大,可皇后頭一次不知道下水之後該坐在哪裡。靠得太近會尷尬,可坐得遠了惡魔肯定會不開心。他猶豫了很久,最後是惡魔終於抬頭看向站在浴池邊環著手臂思考到開始發呆的皇后。
「陛下,要幫您搓洗嗎?」
「……咦?不用、我自己會洗。」皇后扯緊了腰上的浴巾,惡魔見狀果然面露不悅。
「等等都要做了,您是在害羞什麼?」
「我不習慣在別人面前裸露……」
惡魔撇撇嘴,看著他不同於平時表現出的強勢或脆弱,反而純情得像個小女孩,扭扭捏捏好不容易總算下了水,大概覺得新鮮有趣才沒再對那條該死的遮羞布表達不滿。
然而接下來卻是讓皇后尷尬到快爆炸的沉默。他確實本來就不習慣裸露身體,由於胸部完全沒有起伏,其他貴族小姐喜愛那種能露出漂亮乳溝的衣服他一概不能穿。他的纖細完全是小時候營養不良加上壓力造成的,實際上肩寬和骨架還是比一般女性大很多。裸露對他來說幾乎能夠毀掉他的一切,連他丈夫都很少看到他完全赤裸的樣子。
簡而言之,對惡魔來說礙事的浴巾,對他來說其實有跟沒有已經差不多了。他完全不敢看對方的表情——或者其實這種程度已經讓對方能看出他不是個女人了。他不敢想也不敢猜,努力像平常一樣打理自己。
「真的不用幫你嗎?」差不多快把自己尾巴搓到脫皮的惡魔又問了一次:「這樣感覺跟想像中的差很多……」
「你想像中的是什麼?」
「一起……聊天?」惡魔似乎也不太確定,「我不知道。你跟你丈夫以前洗澡都做什麼?」
「沒有一起洗過……我不太喜歡被人看著洗澡……」
「噢噢,所以這是第一次?」
「也不是……以前因為怕我逃跑,洗澡都會有人在旁邊看著……後來有些看守的人大概覺得我只是被關起來的動物吧……我洗澡的時候會跑來讓我用手或嘴巴幫他們……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如果皇后這時候抬起頭就能看到惡魔心疼又有些憤怒的表情。他來到皇后身邊,冷不防用力抱住他。
「你幹嘛……!」
「真希望我早點發現你……我應該早點去夜之國的,這樣就能帶著你逃走……他們真的不該這樣對待你。 」
「……你可能……不會喜歡那時候的我。」
「會的。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愛上你了。在你來到晝之國的第一天。那時候我就發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要好好守護這個王妃,如果王子沒讓你幸福的話,我就讓他每天踢到小指頭三次。」
皇后一時也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笑。他不確定當年如果他遇見惡魔的話生活會不會比較好,但他敢肯定自己這時的自己是真的久違地被幸福擁抱著。
「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也許是氣氛使然,他終於鼓足勇氣承認道:「關於我的事。我不知道……這可能會讓你不想繼續愛我……之類的……」
「如果你是要說性別的事,我一直都知道喔。」
「……欸?」
「而且對惡魔來說戀人的性別跟種族完全不重要。我們又不需要傳宗接代,在別人眼裡我們也有不同的性別。當然我不排斥當個帥哥,那傢伙的臉還真的挺帥的,而且對你很好用。」
皇后抗議似地輕推他的肩膀,但隨後也伸手緊緊環抱對方。
「只有今天……不管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他將額頭靠在對方的頸窩,聲音幾乎被澡堂裡水聲的回音蓋過。
「接吻也可以嗎?」
「……不行……暫時還不可以……抱歉……」他閉上眼,感覺原本靠在背上的手順著他的脊椎向下探進了浴巾裡。他又抱緊了惡魔的背,逼自己不要再去想別的事。今晚他是惡魔的伴侶,因為契約的關係,只有今晚他才能毫無保留地向惡魔表達自己的感情。
14.
他將睡衣的領口拉好,腦子裡卻還是鬧哄哄地。明明契約只說一次,天知道他們到底搞了多少回?皇后覺得整個腰背都有點酸麻,但惡魔貼著喊他皇后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被擁抱的感覺也比想像中更棒。他本以為這麼久沒開工會很難受,但惡魔也真的很溫柔,一開始甚至願意用嘴幫他服務,配合他的節奏慢慢進入狀況。
一想到那些畫面皇后就覺得自己又要燒起來了,根本不敢再多瞧對方一眼。他與惡魔背對背坐在床的兩邊,縮起身體一面為方才的激情感到滿足,一面卻又對在別的男人身下承歡的自己感到不恥。
最糟糕的是他還不斷在心裡拿國王和惡魔做比較。當然兩人都對他很好,但惡魔總會忍不住逗弄他。他可以接受惡魔這種幼稚的調情,但他不能接受自己居然覺得喜歡跟惡魔做這種事。
他對不起惡魔,也對不起死去的丈夫。
「我愛你,我的皇后。」
兩人用相同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了相同的話。就是這句話讓他徹底淪陷,就算努力壓著聲音還是叫得有些沙啞。
然而在惡魔眼裡他又如何呢?他只是個平凡的男人,身上還有不少小時候除邪留下的疤。他知道自己的聲音其實有點低,就算有著極為稀有的紫色眼睛長相也還能勉強入眼,他也不覺得自己能給任何人帶來快樂。
就像惡魔,從結束之後就不發一語坐在床邊。皇后仔細算了一下,在澡堂一次、床上兩次、梳妝台一次,這樣說起來也有點多。他不知道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但以前國王——是了,他又把兩人拿來比較。
或許這次之後惡魔就不會想再跟他做了吧。這樣也好,這種背叛一次就夠了。
「我是不是讓你覺得很噁心?」
等皇后反應過來的時候話已經說出口了。他愣愣地看著被衣物包覆的手臂,很快地不明所以的眼淚就讓他什麼都看不清了。
很快地床的另一邊失去了下沉的重量。惡魔飄了過來,從背後將他擁入懷中。
「抱歉,我不是對你有所埋怨,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惡魔一邊說著一邊親吻他敏感的脖子,皇后縮了一下,但還是往後靠進惡魔懷裡。
「什麼事?」
「仔細一想我已經兩年沒做愛了,所以不知道有沒有哪裡沒做好。為了下次能讓你更舒服,我剛剛在反省。」
「你覺得還有下次嗎?」皇后揉揉對方的腦袋,依然是那過分熟悉的觸感。想也知道這傢伙絕對不是在反省,可能還覺得自己表現得非常好。不過事實也確實如此,只是皇后不敢說而已。
惡魔沒有回答。他的身體逐漸虛化,擁抱的感覺也越來越輕,最終變回了靈體狀態,而皇后則穿過他的身體向後倒在床上。
「兩年……我最後一次好像也是兩年多前。」
「差不多吧。你在他死後沒對象,我在他死後得到了你的陪伴。」惡魔飄到他面前的時候黑色衣裝已經穿戴整齊,想了想即使這時碰不到他還是壓在了他身上,「嘿,你知道嗎?聽說紫色眼睛的人長得都很漂亮。」
「那我大概是例外吧?」
「不,你也很漂亮。我的皇后。」惡魔微笑,「我想我就是為了遇見你才成為惡魔。」
「……說起來我沒問過你為什麼會變成惡魔呢。」
「這個嘛……我對別的契約者都說自己是百年前為了報滅國之仇而與惡魔訂下契約的騎士。」
「事實呢?」
「我出生的地方充滿戰爭和饑荒,死去的時候只有六歲。那時候有個惡魔經過,看我可憐就問我要不要以另一種型態活下去。」惡魔甩了甩尾巴,接著又一次實體化,兩人都因為他的體重而下沉陷進了軟床裡。
「所以你才會選引發戰爭的皇室貴族當契約對象嗎?」
「也不至於。一開始我都是找跟我一樣的孩子,想辦法幫助他們。不過與其說是幫忙……我當時也只是喜歡那種孩子王一樣的優越感跟虛榮心而已。小孩子嘛。跟皇室訂契約大概是兩百多年前才開始的。我大概五百歲左右。」
惡魔在皇后的額頭上親吻,接著又一次將他緊緊擁住。
「……喂,你那邊能不能不要頂著我?」
「抱歉。」
「說真的已經超過三小時了吧?」
「因為中間有變回靈體休息過……而且你的味道好香……親愛的,你說今晚能為所欲為吧?」
「我不是你親愛的。還有已經過十二點了。給我下去。」
「在睡覺前都不算明天。」卑鄙的惡魔說著竟開始親吻他敏感的頸側,原本抱著他的手也向下摸到了大腿,悄悄探進了睡衣底下。「再讓我把我的小惡魔關進你腿間的地獄如何?」
「你自己本身就是惡魔了……」皇后推了推對方的肩膀,但完全沒有使力。興許是太久沒感受別人的體溫,他心裡還是有點期待惡魔能像剛剛那樣按捺不住表現出強勢。
「那麼,請用你的聖水淨化我吧?」
「你再開這麼低級的玩笑我們今天就真的結束了。」
15.
惡魔代替皇后出訪夜之國期間,皇后被安排以男性旅行者的身份住在主城的一間小旅館裡,每天晚上惡魔都會抽一小段時間回來跟他報告當天發生的事,順便陪他聊聊天。
皇室這種重兵護送的車隊到夜之國主城大概需要兩、三天。臨行前皇后還是調了兩個在城堡駐守的魔法師加入護送的隊伍,並為隊伍裡的每一個人準備了畫有傳送魔法的羊皮紙。
「既然能瞬移回來,為什麼還要徒步過去?」
「瞬移魔法會造成身體極大的負擔,暈眩、嘔吐乃至於短時間的精神錯亂,因此不能隨意使用。國家也有相關的法律限制。」被調來護衛隊的魔法師興奮地看著手上的羊皮紙向一旁的大臣解釋,接著又頓了一下,轉頭問皇后:「但是陛下,這我們真的能使用嗎?」
「這只需要施術者提供魔法就能啟動。」皇后按照惡魔給與的資訊回應:「這個東西對施術者也會造成很大的傷害,所以才會找你們過來支援。原則就是盡量不要讓我們的人太分散,如果真的被分開也不要離魔法師跟我太遠,這張羊皮紙絕對不能離身。傳送魔法失敗的話是會粉身碎骨的。」
「陛下也會使用魔法嗎?」
「只會一點點。這個魔法陣也是我請人幫忙才拿到的,前陣子測試過,帶幾個人沒問題。但真的出事我就只能帶走幾個,分別是跟我一起去的大臣和兩名護衛。其他人必須由兩位魔法師負責。」
「……陛下,我們護送隊的人數可能會超出兩位魔法師能一次運送的極限……」
「我知道。但兩個隨行的魔法師是護衛,三個以上就是在對夜之國挑釁了。所以兩位必須視情況和自己的能力帶人。當然我更希望不要發生需要我們這樣落荒而逃的事。」
「那麼我們該把人傳送到哪裡?」
「傳送陣的目標已經設定好了,啟動之後會自動送回城堡大廳。所以這幾天大廳必須隨時淨空並派人看守。」
惡魔似乎對於模仿皇后有著極大的自信,而事實上出訪的幾天也都沒有人懷疑,晚上回來回報的都是路上發生的小事或溜出去吃了什麼好吃的東西,而夜之國也沒有虧待他們,還開了陳年老酒款待,搞得皇后都開始懷疑對方到底是去洽公還是郊遊了。
然而整件事卻在會議當天發生了意料之外的發展。
根據惡魔的說法會議本身就非常不順利,夜之國的女王雖然禮遇於他們,但還是堅稱自己國家出口的東西沒問題,認為晝之國在刻意刁難。就像皇后一開始擔心的,話題在同一個地方不斷打轉。惡魔也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但又不能表現出急躁——畢竟就算尿遁暫時離席都很失禮,卻又不能壓低姿態讓對方踩到自己頭上,整個狀況完全陷入膠著。
然而就在接近三小時極限的時候,負責送餐的僕人突然亮出袖箭朝惡魔襲擊。場面一時半刻變得非常混亂,惡魔被刺傷了手臂,「你要知道實體化流下的每一滴血都是構成我靈體的魔法,」惡魔用誇張的沉痛表情說道:「我那時候真的以為會被拆穿!」
皇后其實很想問那之前實體化留在他身體裡的東西又是什麼,不過這個問題非常不合時宜,他也沒多問。
「然後呢?」
「還好你調了魔法護衛,當下就用治癒魔法把我的傷弄好了,完全沒考慮到中毒的可能性。」惡魔翻了個白眼,「治癒魔法的原理是活化身體的本身的自癒能力,但也會加速毒液的擴散。」
「你會被毒死嗎?」
「……如果堅持著實體化就會享受到被毒死的痛苦,但只要過程中變回靈體也沒什麼大事。」惡魔甩甩尾巴,用力扯了皇后的馬甲,熟練地為她綁了個蝴蝶結。
最糟糕的還在後頭。偽裝成皇后的惡魔被兩國的衛兵護送回房,那名刺客則被夜之國的衛兵逮住關押起來。然而經過一番拷問後,刺客說出指使自己的人竟是皇后。
「……我?」
「對。他說皇后派人給了重賞要他在那天送餐的時候進行刺殺。」惡魔幫皇后整理厚重的裙擺,然後拉上背後的拉鍊,「那天跟他說話的是個男人,可能是手下之類的,給了他一筆錢,說事成了會再給另一半。雖然不懂為什麼晝之國的皇后要刺殺自己,而且當時還手抖打偏了……不管怎麼想都覺得整件事非常奇怪。」
「先說好,這事跟我沒關係。我一點也不想被發現找了惡魔當替身。」
「我知道。你是個很溫柔又很善良的人,不會做出這麼過份的事。」惡魔說著低頭親吻他的後頸,嚇得皇后打個激靈挺直了背。
「不要鬧!快幫我穿好衣服回去皇宮!」
惡魔沒管他的抗議,從後面緊緊抱住了他。
「也沒那麼急,我來接你之前已經先跟下令不准任何人進房間了。」
「但我沒有同意讓你碰我。」皇后用手肘向後重擊惡魔的腹部,可對方卻不為所動。掙扎一下之後皇后也放棄了,又問:「然後呢?會議被迫中止之後應該還有找時間再開吧?」
「有。是在問出那個刺客來歷之前。那個女人大概早就決定要封鎖對晝之國的所有貿易了,也不知道找你去要做什麼。又或者那個刺客根本就是他們的人。我以你的名義派人調查了,但事後夜之國認為我們派人在他們的國土上刺殺根本是想嫁禍給他們,所以接下來可能會更辛苦……」
皇后沉默了半晌,接著伸手用力擰了惡魔的手背逼對方放開自己。「會不會是我們有人想除掉我藉機上位?」
「也可能。」惡魔說著又遞上了手套,接著讓他坐在旅館的床上,單膝跪在地上替他穿鞋,「話說穿高跟鞋腳不疼嗎?」
「一開始會。婚禮上還拐了好幾次腳,最後回房間是我丈夫抱回去的……不過現在已經習慣了。」皇后耐著性子回答老是被惡魔扯開的話題,「所以這……」
「第一次跳舞很辛苦吧?」
「……我很努力練習才沒在舞會上讓我丈夫丟臉。」
「我說你啊,這輩子都是為他而活嗎?三句不離他,你究竟有沒有想過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皇后愣愣地看著惡魔。平常穿鞋的事都是侍女在做,他自己也不是不會穿。惡魔握著他被襪子包覆的腳踝,慢慢將他的腳放進高跟鞋裡。他不知道惡魔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事態已經這麼嚴重了還能如此冷靜。
他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變得非常陌生。
「我說過……我是因為他才能真正活著。是他賦予我生命的意義,我不能辜負他……」
「那你有問過他真正想要的、在乎的是什麼嗎?」惡魔輕撫他的小腿腹,而這個動作讓皇后心裡警鈴大作。「如果他希望你能在他死去之後接手他的責任,那時候就應該讓你參政才對,而不是最後讓你哭著求一個惡魔幫忙。」
「你到底想……」
「你應該離開這裡,去過你想過的生活。」惡魔罕見地打斷他:「情況已經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了,而我跟他同樣都只希望你能過得快樂。」
惡魔已經很久沒有勸他丟下責任離開了,而這也是最嚴肅的一次。皇后知道他說的沒有錯,他從沒問過丈夫到底想要什麼,一直以來都是自己一廂情願認為對方總有一天會拋棄他,也是他自己堅持扛下這個責任。或許國王從來就沒有期待他能做些什麼,事實也證明他什麼都做不到。
他甚至沒有做到該有的忠誠。
「我自己攔下的事……我會負責到底……」
「你不需要。只要你願意,我能代替你負責,不收任何代價。」惡魔突然抬起頭看著他,四目交會的瞬間皇后竟無法抗拒那雙眼睛裡的真誠和祈求。然而他更清楚惡魔若能做到這一步,不是為了掌權就是真心為他好。他的直覺是後者,惡魔有很多機會可以誘使他交出軀殼附身,但對方都沒有這麼做。但若是如此,皇后反而更不願意利用惡魔的感情。
他已經辜負一個人了,不能把惡魔也賠進去。
「不用付出代價的東西才最是最昂貴的……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但我不能把這個位子給你。」
「……是嗎。」惡魔又垂下眼,幫他將另一隻鞋穿上。「如果這是你希望的,我會陪你到最後。」
16.
在長達半年的貿易制裁後,夜之國終於還是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對晝之國宣戰。
本來許多民生物資就仰賴進口的晝之國在這半年裡已經怨聲載道,所有人都將矛頭指向皇后,甚至開始有謠言說皇后是夜之國送來毀滅晝之國的女巫,而他們英明的國王就是被皇后害死的。
皇后向來都以和平為重,會被逼到開戰也是夜之國提出的要求太過份沒辦法讓他們接受。飛鳥山被攻下之後夜之國更加勢不可擋,甚至連親王都親自率兵出征了。
即便如此皇后和大臣們還是決議不願投降,利用地形優勢勉強阻止了夜之國軍隊的進攻。皇后其實也知道主城被攻陷是遲早的事,而他的心裡早已放棄抵抗。
「我想把親衛隊解散。」他躺在床上,對身旁的惡魔說:「我的腦袋早晚是夜之國的。我想把他們調去疏散人民。」
「解散是不太可能,而且晝之國本來人就少,現在兵力根本不夠,大臣他們不會同意的。」
「我不是問他們,是問你的意見。」
惡魔沉默了一下,然後反問:「你打算把他們疏散到哪裡?」
「利用瞬移魔法把他們轉移到跟其他國家的邊境,然後讓親衛隊的人帶他們逃到其他國家。」皇后道:「我們國家的天然屏障同時也困住了人民,他們沒辦法逃出去,夜之國的軍隊又蠻橫,看到人就殺看到田就燒……我不知道他們這樣有什麼意義,奪走我們的國土之後還要花時間重建不是很麻煩嗎?」
惡魔輕笑幾聲,低沉地不似在嘲笑他的天真,反而更像是寵溺。
「我也不懂呢……」
皇后這時突然想起惡魔提過自己的死因。他小心翼翼地轉頭看向對方,然後小聲道歉:「是不是講到讓你不舒服的話題了?」
「沒事的。老實說過了那麼久我也記不清當時的事了。」惡魔頓了頓,然後繼續道:「其實在這個國家、你有的權力比你想像中還大。即便是現在,只要你態度強硬起來就沒有人能阻止你做你想做的事。」
「從離前線最近的村莊避難所開始撤離?」
「……等等,你是想把我們國家所有人丟出去當難民嗎?」
「總比待在這裡被殺死好吧……」
「可是就算流亡到其他國家,他們可能會因為找不到安居的地方或被其他國家的人民排擠最後還是必須流浪……說不定比留下來更慘喔?」
皇后沉默下來,半晌之後又問:「那麼,以民間的名義,把想離開的人偷偷送出去……?」
「如果以民間的名義……我覺得可行。一方面人手可以招募平民減少我們兵力的調度,而且偷渡離開的話必須交錢,那些錢充公之後可以用於戰爭補給跟剩下人民的救濟物資。」
「運氣好的話還有戰後重建。」
「先別想到那麼遠……首先我們得計畫好完整的偷渡路線,而且還不能讓人發現是皇室計畫的。」
「……你能幫忙嗎?」
「……欸?這種時候讓我離開你身邊嗎?不會因為沒有我的陪伴而不安哭泣吧?」
「才不會。」皇后翻了個白眼,實則在用這種方式掩飾心虛。他接著翻身看著身旁的男人,而對方早已在凝視他的側臉,下陷的床墊讓他知道此時這人是他碰得到的實體。
「……那麼,親愛的陛下。作為代價,我想跟你今晚共度春宵。」
「今天?可是我沒準備……」
「別擔心,我可是惡魔,只要契約成立我就有干涉現實的能力……比方說幫你淨身或擴張之類的。」
皇后突然覺得上次特別約好日子還慎重控制飲食的自己看在惡魔眼裡肯定就是個傻子。但或許是當下的氣氛真的太好,皇后點頭答應之後便翻身跨坐在惡魔的腰上,任對方的手隔著自己的睡衣撫摸。
「今晚能親吻你嗎?」
「……不行。」皇后的手放在惡魔的臉上,拇指輕輕撫過他的嘴唇,最後蓋住他的嘴彎腰親吻自己的手背。「還不行……抱歉,我還需要一點時間。你會等我吧?」
「我會的。」惡魔低語,長尾巴則沿著皇后的腿如蛇一般往上攀爬,慢慢探進了他的腿間。「我永遠都會等你,我親愛的皇后。」
17.
一開始是脖子的搔癢,然後是胸口和腰臀。皇后本以為是夢,但很快地便被唇上的觸感驚醒。深夜的房間裡僅有窗外微弱的月光,他只能勉強看出對方的輪廓。然而即使如此,他很快便能確定此時壓在自己身上撫摸的絕對不是被委派出去處理偷渡人民事宜的惡魔。
「誰……!」
他的尖叫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男人飛快摀住他的嘴巴,陌生的氣味竄進了鼻腔裡。皇后當下只覺得噁心無比,他從沒想過竟然有人能有這種肥膽敢爬上他的床。然而他不管怎麼掙扎都無法扯開對方的手,反而又被噴在鼻頭的氣息嚇得渾身發毛。
「噓噓噓,別出聲。陛下,是我啊,是您最喜歡的男人……」
他的手指透出了一點細縫,刻意壓低的聲音讓皇后很快便認出對方就是那個腦子不知道有什麼毛病的親衛隊隊長。
「給我下去。」
皇后壓低聲音吼道,可男人並未因此退縮,反而再次摀住他的嘴巴單手拉扯他的睡衣。皇后沒做過什麼體能訓練,力氣根本敵不過一個騎士,扣子一下就被撤掉了好幾顆,怒吼卻全被悶在了喉嚨裡。
「不,您是喜歡我的吧?每次我經過您身邊的時候都會多看我兩眼、沒事的時候也會叫我來聽您說話……要不是因為那個國王的關係,我跟您才是天生一對啊!」
看你是因為有所戒備、叫來講話也根本都是在訓話!皇后完全不能理解這個人腦子到底有什麼問題,可這人提到國王他就一肚子火。當年這些親衛隊是跟著國王出征的,為什麼國王會被一個無名小卒殺死?這傢伙為什麼沒有保護好一國之君?為什麼現在還敢跑來房間非禮他?
破碎的想法並未在腦海中停留。眼下最大的問題就是他發不出聲音無法將惡魔叫回來,而他已經盡最大的力氣掙扎了卻完全無法阻止男人對自己施暴。他平坦的胸口被迫裸露在對方面前,那人一邊稱讚他的胸部好小好可愛一邊低頭吸吮,一個用力竟咬在他的乳暈上。皇后整個腦子都在發燙,眼淚控制不住地滾落。他用力推拒想把胸口的腦袋推開,可男人手一伸就探進了裙擺硬是扯下了他的內褲。
「陛下,您就別故作貞節了。前幾天我經過您的房間聽見了別的男人的聲音,當然死了老公果然還是會寂寞的嘛……但是為什麼要找別人呢?您喜歡的是我吧?您看著我的眼神就是喜歡我啊……為什麼不讓我擁有您呢……」
沒錯,他已經背叛了國王,甚至主動爬到惡魔身上渴求對方滿足自己。那一瞬間皇后甚至覺得如果讓眼前的男人侵犯能夠收買對方的心似乎也無妨。但也就一瞬間而已,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想法有多可怕了,奮力扯住內褲不讓對方奪走自己最後一道防線。可那塊布料根本禁不起他們這樣拉扯,很快就像睡衣一樣被撕開。皇后仍在尖叫,抓住對方的手不讓對方伸到自己的胯間。他知道的,只要發現他是個男人對方就會熄火,接下來很有可能惱羞成怒。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個藏了十幾年的秘密,他知道這世上只有那兩個他所愛的人能夠如此輕易接受。
然而他的掙扎最後還是惹怒了男人。騎士狠狠往皇后臉上揍了一拳,接著單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手就往他身下抓。幾乎是那一刻,空氣彷彿凝結了。男人驚愕的表情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仍然擊潰了皇后最後一點理智。就在那短短呆愣的時間裡,他抽出枕頭下暗藏的短劍奮力朝對方的脖子刺入,拔出時噴濺的溫熱液體卻未讓他停下動作。他刺下一刀又一刀,直到男人終於倒在他身上,直到血液的腥臭味終於讓他回神,他將已經不會動彈的男人從身上推開,顫抖著身子慢慢爬到旁邊。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這輩子從未殺過人,即使小時候被虐待、即使丈夫莫名其妙過世、即使被自己的親妹妹幾乎逼上絕路,他也從未希望別人因自己死去。恐懼徹底奪走了他的思考能力,當下他只知道不可能有人相信他的清白,所有人都會認為是他勾引對方上床。
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慢慢緩過神。他知道還有一個人會相信他。於是他喚出了惡魔的名字,沒多久那個男人便出現在了床邊。
皇后在見到對方時又一次崩潰。他根本沒來得及思考便撲了上去,理所當然地穿過靈體摔在地上。惡魔大概也嚇了一跳,趕緊變成實體蹲下去抱住他。
「寶貝,發生什麼……我的天,你身上都是血……」
皇后說不出話。他緊緊抱住惡魔的背放聲痛哭,顫抖得完全不像平時那端莊卻又冷漠的女皇。惡魔也知道這時不管問什麼都得不到答案,只好輕拍他的背安撫。
可他很快便看到了床上的屍體,愣了半晌之後抓住皇后的手臂低聲問道:「你殺人了?」
「我不知道……他……趁我睡覺……想強暴我……我不知道……」
「你為什麼會讓他爬上床?為什麼第一時間沒有叫我?」
那一刻皇后突然醒了。他看著惡魔的眼睛,看著對方的表情。他看見了死去的國王對他的失望,彷彿在無聲指責他是如此骯髒。
惡魔根本不相信他。這世界上唯一會相信他的人親口說出這是他的錯。
於是他推開了惡魔,扶著床慢慢站了起來。
「親愛的……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天……你的臉……」
惡魔伸出手卻被他揮開。他將沾滿血污的睡衣拉上遮住了身體,慢慢走向房門。
「陛下……我沒有那個意思……對不起……我只是……」
「夠了。」皇后的聲音很輕,明明還帶著哭腔,卻冷漠得毫無感情。「我知道我很髒,用不著你來提醒。」
他打開房門,外面果然一個衛兵都沒有。這是當然的,犯人就是這些親衛隊的首領,事前絕對會把人支開。
「欺騙我的感情很有趣吧?」他最後瞥了一眼呆立在床邊不知所措的男人,然後慢慢朝能找到其他僕人的方向走去。
18.
皇后因為這件事藉故解散了親衛隊。無論輔佐大臣怎麼勸,臉上和脖子還帶著被施暴的傷痕的皇后都再也聽不進一句話。
理所當然地,他聽見了很多僕人的閒言閒語,說皇后晚上都會找不同的男人,說隊長肯定是因為別的事才被拐上床殺死。「畢竟誰有膽子強暴女皇?」、「一個弱女子又怎麼可能有辦法殺掉一個身經百戰的騎士?」他們如是說。
惡魔仍繼續著原本的工作,可從那天開始皇后就無法安眠。只要閉上眼就會感受到當時的恐懼,做夢更是夢見國王和惡魔對自己的嫌惡或者那個滿身是血的男人將他壓在床上做原本來不及對他做的事。他還是希望惡魔能像之前一樣幫他吃掉惡夢,但當他看見回來對自己報告進度的惡魔時總會想起那天他對對方說的話,以及對方那個充滿不信任甚至帶著厭惡的表情,而這讓他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想惡魔已經不再愛他了。他殺了人,即使沒被真的侵犯,唇上噁心的觸感也揮之不去。何況他曾經想出賣自己的身體,即使只有那麼一瞬間,他知道自己已經墮落,不再是對方心目中那個單純的女皇了。
他第一次希望一個人死掉。
那個人便是他自己。
惡魔將事情處理好之後又回到他身邊,可他們之間除了工作幾乎沒再交談,惡魔也不會主動躺在他身邊。他的惡夢仍然持續著,他不知道為什麼惡魔沒有吃掉它們,而他也已經問不出口了。或許惡魔希望他被這樣折磨吧。畢竟這是他應得的報應。他背叛了丈夫,爾後又背叛了惡魔。明明從未讓對方親吻自己,甚至每一次交歡都是因為契約,卻任由一個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床上的男人非禮。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所以無論是被惡夢折磨或是被夜之國的軍隊殺死,這都是他應得的。
惡魔待在他身邊也只是因為幫助他的契約還沒結束而已。他現在只希望自己死去,好讓對方得到應有的自由。
偷渡難民的計畫似乎是他做過最成功的事。他讓人民離開了被戰火焚燒的故鄉,全程安全無虞,過了邊境還能拿到其他國家的公民證。然而他也知道沒有惡魔這件事根本做不來。他仍然是個沒用的廢物,一個沒有別人就什麼都做不到的渣滓。
那一天,他把國王生前的畫像點燃。國王的遺體並未送回皇宮,而是在戰場就地火花。他看著那副畫像燒起來的模樣幻想著對方被燒熔的面貌,直到僕人將他拉開,一群人尖叫著把火熄滅。
「陛下……您這是在幹什麼?這明明是您最珍惜的畫像……」
皇后看著那副半殘的畫。他不知道為什麼要燒,他只是不想再看到那張臉笑得如此溫柔。
「他去其他地方……肯定有很多情人……畢竟他那麼好……卻跟我這種人結婚……背地裡肯定很討厭我……」
他喃喃自語,沒有人聽見。身旁的惡魔似乎嘆了一口氣,他不確定。
在他一連燒了三幅國王的畫像後輔佐大臣便下令收起皇宮裡所有國王的東西,沒多久又陸續限制他的活動範圍,最終不讓他再接觸政事。
他們說他瘋了。皇后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瘋,但只要閒下來他就會開始不安,睡覺又會作惡夢,想跟惡魔聊天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何況原本多話的惡魔已經很久沒主動攀談。他所愛的、珍惜的以及必須負責的東西彷彿一夕之間全被剝奪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還應該做什麼。
等被惡魔抓住他的手制止的時候,手臂上已經沾滿了鮮血。
「……我又殺人了?」
「你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嗎?」惡魔看起來很難過。而皇后花了點時間才慢慢發現自己正拿著餐刀劃破手臂的皮膚。
於是他拿起餐巾替惡魔擦掉手上的血。他想對方肯定覺得沾到自己的血很噁心。
「你應該幫自己包紮,而不是幫我擦血。」
「我不會包紮。」皇后輕聲道,惡魔主動跟他講話讓他很高興,看著惡魔拿起餐巾幫他按住傷口也很開心。
他接著看向空蕩蕩的餐廳,然後問惡魔:「其他僕人呢?昨天還有很多人的……」
「為了減輕皇宮內部的支出遣散了一部分的人。是輔佐大臣上週的決定,已經實施好幾天了。」
「……噢。他現在已經是代理國王了吧。」
「差不多算是。對外宣稱皇后重病……明明除了燒畫跟砸東西之外沒什麼出格行為卻被當作瘋子了。」
「那你覺得呢?我瘋了嗎?」
皇后看著手上用餐巾綁了蝴蝶結的手,突然想起國王與他交換戒指的畫面。國王交還給他的遺物只有披風,皇冠則被放在寶庫裡。那麼與他成對的結婚戒指呢?為什麼被親衛隊保護著的國王會被殺死?那個會議上刺殺惡魔的刺客又是誰指使的?
「以前我能感受到你最渴望的事物,但現在我……不太確定。你的想法變得太混亂了,混亂到連夢境我都看不清楚……我經常在想要是那天我在你身邊的話,事情可能就不會變成這樣。但我不在,還說了很過分的話……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又在發呆聽不到我說的話了,我只是……很抱歉……我對這一切感到非常抱歉……明明應該是發誓要保護你的人……」
「……你還愛我嗎?」皇后突然問道。然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問得這麼突然。他抬頭看著惡魔,那個男人也愣愣地看著自己,然後露出與記憶中的國王相同的溫柔表情。
「直到我消失之前都不可能愛上除了你以外的人。」
皇后不知道惡魔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但他突然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了。如果他已經背叛了國王,如果報應已經因此開始,那他也不必再忌諱什麼。
這是第一次,皇后站了起來,主動伸手勾住惡魔的脖子。惡魔顯然被他的反常嚇了一跳,可當他吻上去的時候對方並沒有避開,而是扶著他的後頸回應,從一開始單純的觸碰逐漸加深,沒有強取豪奪,而是溫柔的纏綿。
這是第一次,沒有任何契約或束縛,皇后讓惡魔真正佔有自己的身心。
19.
晝之國抵抗的時間遠比預期的還要久,本以為幾個月就能拿下他們的夜之國終於緩下了攻勢。然而緊接而來的卻是從戰場和受到肆虐的村莊散布開的瘟疫。
皇后的反應已經不再像先前那麼激動,又或者他早已認清夜之國侵略別的國家本來就沒在計較手段。他看著掌管了原屬於他權力的輔佐大臣代替自己主持著會議,心底突然浮現一些奇怪想法。
這個人是他丈夫父親的親信,也就是輔佐了三個王的老臣,一直以來都是除了惡魔以外他最信任的人,當年國王出征的時候也是對方代理職務,真要說的話絕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個人,你之前調查過嗎?」他悄悄問身旁的惡魔。
「噢……他是前國王小時候的伴讀,一起長大的。我覺得他可能喜歡前國王吧,所以一直沒結婚。」
「……那你覺得他是哪一種人?因為我丈夫是先王的孩子而疼愛,還是因為他是皇后的孩子而憎恨?」
惡魔沉默下來,似乎是在思考什麼,最後搖搖頭。
「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麼。這人雖然有點表裡不一,但還不至於害死他。」
「被我幹掉的那位呢?當時他跟著我丈夫出征對吧。」
「……事到如今還要查你丈夫的死因嗎?」
「畢竟當時把調查刺殺你的任務交給他,到現在都已經不了了之了呢。」
惡魔又一次陷入沉默。皇后也懶得猜他在想什麼,向後靠在椅子上從旁邊看著一眾大臣,模樣就像在看馬戲團的動物似的。然而這反常的行徑和表情只是讓大臣們更加提心吊膽,在別人眼裡原本端莊嚴肅但個性溫和的皇后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各方壓力和疾病之下誕生的瘋子。
「我……不想懷疑到他身上。但我會去查。」
「不想查就算了。沒人逼你。」
「……你知道我能為你做任何你希望的事。」
「最好是。」皇后瞇起眼睛。他其實沒有在聽大臣們討論的內容,可當他們決議好還是得把文件拿給他簽名。他看著講幾張指拿到自己面前的輔佐大臣,輕輕勾起嘴角問道:「所以我現在只剩下幫你簽字的功能了嗎?」
「陛下。您的狀況十分不穩定,這也是逼不得已……」
「是啊,現在事態嚴重,可不能把國家交給一個軟弱無能的瘋子對吧?」
「老臣並無此意。」
「隨便你。」皇后垂眼掃過文件上的決議,似乎是同意了幾個夜之國提出的停戰條件,並讓輔佐大臣出面與夜之國的女王談判。然而對方指名要求由皇后親自出面,而這份文件就是皇后的授權書。
只要簽下去就代表這個人是皇后委任的代理人,如果事情談好了就是為對方謀求篡位鋪路,如果沒談好皇后也必須為委派對方負起責任。這張紙簽下去對皇后百害無益,他看了半晌,在惡魔給出指示之前便道:「如果你沒談好,我會親手砍下你的腦袋掛在城門口。」
「……陛下……?」
「我們來談談關於那個刺殺我的人如何?」
「陛下,現在不是談這種事的時……」
「那麼,什麼時候適合呢?」皇后笑著問,可拿個笑容沒有任何溫度,令在場所有大臣感到不寒而慄。「是等晝之國被吞併,還是等我真正被夜之國的女王弄死之後?嗯?」
「陛下,現在確實不是針對他的時候……」惡魔在一旁勸,可皇后早已不在乎別人對他失常的行為有什麼意見,直接回頭瞪視別人看不見的惡魔,壓低聲音吼道:「連你也在幫別人說話?」
「不是……你別在別人面前跟我講話啊!現在的情況難道還不夠糟嗎!」
「我就算不跟你講話別人也把我當作瘋子!你現在是怎樣?說好會陪我的也是你,現在在幫人講話的也是你!好啊,既然每個人都只想瞞著我自己偷偷幹些見不得光的事,我就不簽這玩意看你們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
他說完便將筆摔在桌上,提起裙擺踩著高跟鞋叩叩叩的腳步聲離開了會議室。幾個衛兵和僕人要跟上全被他吼回去,而惡魔看著他的背影,好看的眉皺了起來,瞥了眼呆愣的大臣們,最後嘆了口氣默默隨皇后離開。
皇后漫無目的地走,最後來到了皇宮的中庭花園。他一直很喜歡這個地方,除了皇宮舉辦活動,這裡大部分的時間都很安靜。花園中央有個很大的圓形廣場,旁邊則是流水造景,再外圍的四個角落則設有涼亭。皇后在花園逛了一圈,最後就站在廣場上發呆。
他看著空蕩蕩的花園,許久許久才開口道:「我能接受他是戰死的。但我沒辦法接受他被自己人謀殺。而且還可能是他最信任的人。」
「我知道。但你應該更冷靜一點。」
「反正我做什麼都不對,那就按照他們的意思當個瘋子吧。」
惡魔深吸一口氣,「你沒瘋。我們都知道的。」
「或許吧。」他自嘲地笑了笑:「或許你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只是我因為思念幻想出來的。或許那個被我殺死的人真的是被我勾引上床再被我殺死……我已經分不清楚了。從他死了之後每天都像是惡夢一樣。」
「……跟我在一起也很痛苦嗎?」
皇后沒有馬上回答。他的痛苦來自於背叛了國王,但扣除這一點的話惡魔幾乎是他的救贖,是這場惡夢中唯一讓他感到溫暖的地方。然而他已經不再信任對方的感情。他知道惡魔擅長說謊和暗示,那些美好也可能是對方給予的包著糖衣的毒藥。
然而明知道那是毒藥,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含進嘴裡。直到嘗盡甜頭,直到毒發身亡。
於是他向飄在空中的惡魔伸出雙手,而對方也像隻被馴化的狗兒降落於他面前,化作實體擁抱他。
「我很慶幸能在最絕望的時候遇見你。」
即使代價可能是萬劫不復。
20.
這一天,夜之國終究來到了主城外。親王放話一旦攻破城門就要趕盡殺絕,要求晝之國自行開門。然而他們知道就算開了門,對方也會盡其所能在城裡燒殺擄掠。
主城的避難所塞滿了徬徨的人們。皇后坐在陽台的椅子上看著這座空城,門口則被安排了看守他的警衛。
「在想什麼?」惡魔凌空坐在他身旁,手上還端著杯子。皇后瞥了他一眼,表情異常平靜。
「有辦法幫他們逃走嗎?避難所一旦被攻破,他們一定會屠殺裡面的人。」
「幾乎整個城的居民都在那裡面,不可能一口氣送出去。我們的魔法師數量不夠,備用的轉移咒術也不夠。」惡魔輕啜一口茶,紅色的眼仍舊閃閃發光。
「……是嗎?」
惡魔點點頭,原本垂在地上的長尾巴卻開始左右甩動。皇后垂眼看了看,他知道惡魔在騙自己。
「告訴我怎麼做吧。」
「夠了。讓我帶你逃走吧。」
「告訴我怎麼做!」皇后壓低聲音吼道,盡可能不要驚動門口的衛兵。然而惡魔只是看著遠方,硬是把話題扯開。
「我記得我們也是在這種夜晚相遇的。」
「不要轉移話題,我只想做我能做的事……我想救他們!」
「就算代價是別人的生命?」惡魔反問,「如果這個代價、必須犧牲其他人,你也願意?」
「……不能犧牲我就好嗎?」
「不能。」惡魔將漂亮的茶杯和盤子放在腿上,「如果犧牲的是你,這個契約會無法完成。」
「……要犧牲誰?」
惡魔看著杯子裡的茶。明明已經實體化,水面仍映照不出他的模樣。他沉默了許久,在皇后等得不耐煩了又問了一遍才說道:「瞬移魔法本身就是介於灰色地帶的魔法,整個大陸所有國家都有法律管制不是沒有原因。如果想要突破極限、想要不費那麼多魔法移動更多人的話,那就是禁術了。」
「……什麼意思?」
「你覺得夜之國還有幾天后打進來?」
「……兩天之內。避難所的糧食最多也只夠撐五天。」
「是的。而一個魔法師在不危及生命的情況下最多只能移動十五個人,需要兩天的恢復期才有辦法進行下一次移動。我們全城只有二十三個魔法師,全部調過去最多也只能帶走三百多個。而避難所現在有三千多人可能會被屠殺,如果讓某些身份的人優先離開,那不用夜之國的軍隊進城,他們自己就會為了生存的機會先打出死傷。」
「……所以想達到目的就必須犧牲。」
「是的。」惡魔點點頭,「畢竟移動這麼多人連我也會死的。」
「……不,等等,如果是要犧牲你……我不會也不能同意。」
「我不會死的。」惡魔終於笑了,看著他的眼神帶著寵溺的溫柔,「但這個代價……我不希望你來付。你做的已經夠多了。」
「代價是什麼?」
「能夠以十到十五人為一個單位的移動符咒要用人血繪製,因為規模太大,在移動的時候一樣需要人血把每一組人圈住。而這些被犧牲的人、全都要契約者親自動手。」惡魔深吸一口氣,「這是惡魔之間最不能違背的共識,需要殺人的禁術,所有人命只能由契約者承擔。一旦讓別人插手就算違約。」
「……不能不殺人只取血嗎?」
「血的用量太大了。短時間內也沒辦法找到這麼多能取血的對象。」惡魔再次嘆息,「我不想再讓你的手沾上血腥……這一切明明不是你應該承擔的……」
皇后抬頭看著天空,厚重的雲層擋住了星光。是的,他與惡魔初識的那天也是這種天氣,像是要窒息一樣。
那一天,輔佐大臣決定將皇后和整個國家交給夜之國,條件是自己日後在夜之國的地位。
那一天,皇后與惡魔訂下了契約。他從床底下翻出了丈夫留下的、與枕頭下那把配為一對的長劍。沉甸甸的重量就像壓在他肩上那些無形的東西,是罪孽,是責任,是他對自己最後的冀望。
「在你被血祭之前給你一個機會。當年害死我丈夫的人就是你吧。」
被惡魔用計綁住的輔佐大臣低著頭,發出了嘲諷的笑聲。
「他若不死,我又怎麼會有今天?要不是三番兩次沒毒死妳、每次刺殺都失敗,我也不用做到這一步……這一切都是妳的錯!」
皇后無暇思考對方說的話。事後他召集了所有魔法師按照惡魔給的範本抄寫符咒,沒有人敢問起那腥臭的顏料究竟是什麼。
那天晚上,夜之國的親王率軍攻破了城門。二十三名魔法師與一百名衛兵被集中在避難所。人們朝皇后謾罵,可他身邊的男人卻張開翅膀揮開了朝他丟來的東西。有些人認出了男人的面孔,可更多人只祈禱著今後還能繼續苟活。
21.
十五人為一個單位,一個魔法師最多能帶走十五組人。咒術發出腥紅的光芒包圍著人們,接著一組一組從避難所消失。皇后靜靜地看著,直到最後四周空無一人,他才終於鬆懈下來跪坐在地上。
他身上其實並未攜帶能夠啟動魔法的咒術。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離開。他騙了惡魔,原本說好兩人要跟著人們一起逃走,可他知道這是他應該背負的責任。夜之國向來都是如此。不把敵國的皇室成員趕盡殺絕他們不會罷休。
然而惡魔本來就不會受到空間約束,一旦發現他不在目的地肯定會回來找他。所以他沒有太多時間傷心,他必須站起來、然後回到皇宮——
「可惡的小貓咪,我早就該想到你不會乖乖離開。」
惡魔調笑的語調讓皇后頓時打了個激靈。他抬起頭,發現惡魔就站在自己身後原本待著的地方。
他愣了一下,很快便意識到他們都互相欺騙了對方,擅自決定要留下來擔下這個被砍頭的責任。
「你也一樣啊?現在不是應該在邊境像個白癡一樣到處找我嗎?為什麼會在這裡?」
「反正我被砍腦袋也不會死。」惡魔笑著伸出手將皇后從地上扶了起來,接著將他緊緊抱進懷裡,「你又是為什麼留下來了呢?我的壞貓咪?」
「……我覺得、這是我應得的報應。」皇后伸手環抱對方,或許是因為認清了今夜就是自己的終點,他也不想繼續隱瞞這些想法,「我背叛了我丈夫、讓他的國家陷入戰爭、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和信任……他們說的沒有錯,是我造成了這一切悲劇,所以我一直在等這一天。」
「……你一直都這樣認為?」
「嗯。」
惡魔沉默了半晌,接著又像平時一樣突然將話題扯到了別的地方。
「你願意和我跳最後一支舞嗎?」他說著放開了皇后,向後退了一部,彎腰行禮做出邀請的手勢。皇后不知道他又在想什麼,或者說他始終都沒搞懂過。
「有什麼不行?」他搭上惡魔的手,又一次被拉進懷裡按在胸口上。
「那麼,在這之前請思考我接下來講的一些問題。」
「……請說?」
「你的每一個決策,是不是都是我的提議,或是經過我的同意才做的?」
皇后愣了一下,想推開對方的肩膀卻被緊緊按住,最後只能點點頭。
「是。」
「除了我們第一次見面以外,幾乎每一次交易都是我提出的。包括出訪夜之國,我提案,你附議,然後我代替你去談判,代替你挨了那一箭。」
「……是。」
「最後會鬧到引發戰爭,真正的原因是連我都沒發現輔佐大臣在暗中搞鬼——這件事很抱歉,我是真的很信任他。」
「……是。」
「那你為什麼還覺得這是你的錯?你只是按照我說的去做而已,真正做決定的都是我對吧?」
皇后完全說不出話來。他突然想起惡魔莫名其妙說晚上要睡他的床,時不時以奇怪的理由偷喝他的飲料——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直沒被弄死了。
「陛下。晝之國已經滅亡了,對吧?」
「……我還沒死呢。」
惡魔沉默了一下,突然伸手摘掉他的皇冠往旁邊扔。皇后趁機推開他退了兩步卻不慎跌坐在地上,抬頭看見惡魔的表情完全不是在開玩笑。
「已經滅亡了。對吧?」
那一刻皇后彷彿看見死去的國王在責備自己的無能。即使惡魔說了那些想幫他脫罪,他也知道無論是在戰爭中死去的人們還是他身心都背叛了丈夫,這一切無一都是他親手造成的。
「對不起……我……」
「親口說出來。」
「對不起……晝之國……已經沒有了……毀在我手上了……」
他抓緊了裙擺,眼淚再一次在惡魔面前潰堤。他發現自己即使殺過了人,再怎麼瘋仍然是那個軟弱無能的皇后,那個被困在高塔裡期望著救贖的小小王子。
惡魔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後又恢復了平時的模樣。他單膝跪在皇后面前,抽出胸前口袋裡的手帕替他擦淚。而當皇后抬起頭的時候,眼前的男人已不是惡魔的模樣,而是有著藍眼睛的國王。
「你還記得我說過、我與前國王跟我的契約在滅國之前都不能透露給任何人嗎?」
他輕柔的語調與記憶中的國王一模一樣,即使皇后想叫他不許用這種模樣欺騙自己,可他看著對方的眉眼,那些話就這麼哽在了喉嚨。
「記得……」
「國王登基的時候已經四十歲了卻還沒有結婚。他愛上了鄰國只有二十歲的公主,在彩燈上寫下了稱得上天真爛漫的願望。」惡魔看著他的眼睛,接著捧住他的臉頰親吻他的額頭。「他的願望我看見了……你能想像那天一個四十多歲的國王看到自己剛過世的母親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哭得像個傻子是什麼狀況嗎?這種事不管來幾次都很尷尬。」
皇后想起惡魔確實提過先王一開始看到的是母親的模樣,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確實呢。」
「對吧?後來我問他對於追求公主有什麼想法,而他則給了我非常詳細的計畫。我覺得可行,就跟他簽了約,後來花了大概兩年多的時間幫他製造各種相遇的機會撮合他們,最終公主成為了他的皇后。」
「……代價是?」
「代價是他們的一個孩子。」惡魔露出了苦笑,「但我其實根本不想要什麼小孩,我只是想看看他追老婆的決心。他老婆懷第一胎的時候我很苦惱該怎麼完成這筆交易。」惡魔深吸一口氣,「最後我決定把那個還沒成形的靈魂丟出去,然後鑽進了還未出世的小王子的身體裡。」
皇后愣住了。他雖然曾經懷疑過惡魔有沒有可能是國王,但他沒想過竟是這種方式,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畢竟被困在人類身體裡的時候性格也被改變了……不過有一個方式可以證明。你記得我說過如果沒有訂過契約,一開始對方看見的應該是沒有惡魔特徵的最愛的人吧?」
「嗯。」
「後來我仔細想想,你一次看到我就是惡魔的樣子,應該是結婚的時候無意間把誓言變成契約了。」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惡魔在他面前握緊了拳,放開時掌心躺了一只戒指——與他指上成對的婚戒。
「『國王』是在戰場上死掉的沒錯,我那時候也沒想太多……我只擔心之後沒有人能保護你。我不想要任何人代替我在你心裡的位子,所以我拿走了戒指。那天我本來只是想回皇宮再看你一眼……可是看到你那麼難過還是放不下……所以我就想要是能用契約守在你身邊就好了。」
他將戒指交到皇后手中。而皇后猶豫了半晌,最終執起對方的手將婚戒套在中指上。
「我不知道……對不起,我一直沒發現是不是讓你很難過……」
似乎從某個時間點開始就從他內心消失的情緒逐漸湧現。是酸楚卻又帶著甜蜜。皇后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形容,他的眼淚根本不受控制,滴滴答答落在了裙子上。
「不會喔。雖然輸給了人類的自己,但發現你也愛著作為惡魔的我,我其實非常高興。」惡魔笑著,然後將額頭靠著他,「真正讓我難受的是明明能為你做的事更多卻還是沒辦法讓你快樂,甚至因為我的死讓你受盡委屈和折磨。你明明比任何人更值得幸福。」
皇后閉上眼睛,最後還是選擇了相信。他向前靠上了惡魔的唇親吻對方,終於擺脫了一直束縛著他的枷鎖。他愛著的始終是同一個人,是國王亦是惡魔。如果為他做出決定就是國王,那麼他也能對自己因為聽從惡魔的建議讓國家陷入危機的事感到釋懷了。
惡魔抱著他的腰細細親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還要纏綿。明明一直在一起,但皇后卻覺得自己正在擁抱久別重逢的愛人。他本以為惡魔會像平常一樣將他按在地上,但這次對方只是點到為止,在他向後躺在地上之前便收手了。
他想起那天他說看見惡魔是國王的模樣時對方開心的模樣。他終於明白當時對方為什麼不是生氣或忌妒,也不曾因為他提起國王的事而感到不悅。
「我愛你,我的皇后。從你來到晝之國的第一天我們四目交會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我成為惡魔多活了五百年的理由。」
皇后點點頭,不再懷疑對方的感情也不再壓抑自己,主動伸手擁抱對方。
「我也是……一直以來都很感謝你……」
「我知道。抱歉讓你那麼難過……但我希望你再跟我做一個交易。」惡魔抱著他,在他耳邊輕聲呢喃:「夜之國的事還是得解決。如果你還是堅持不讓我代替你,那我有個提議。」
「……什麼提議?」
「還有點時間,我們可以在中央花園畫一個會爆炸的魔法陣……」
「不能擁有的也不讓他們得到嗎?」皇后輕笑。
「是的。如果是魔法的爆炸,連惡魔都有可能被消滅。」
「……你是說,殉情?」
「嗯。代價是在生命結束之前,你能一直愛著我。」惡魔輕吻他的耳廓,「如果你執意赴死,那我也要陪你跳最後一支舞。我親愛的皇后。」
22.
戰爭在皇宮大規模的爆炸後畫上了句點。
夜之國的女王聽說後連夜趕到了王城,不顧衛兵的勸阻撩起裙擺衝進了指揮官的營帳。親王正坐在椅子上聽幾個下屬的報告,原本漂亮的灰藍色眼睛卻被布條蒙上了。
「你們先出去。我有事要跟將軍單獨談談。」她冷冽的目光掃過幾個男人,而對方看出了她的身份,一秒都不敢多待腳底抹油便逃出去了。
親王抬頭面向聲音的方向,勾起嘴角問道:「陛下?」
「對,是我。」女王長吐一口氣,走上前去站在丈夫身邊,手指輕輕撫過對方的臉頰。「為什麼會傷到這麼嚴重?」
「爆炸的時候我來不及撤出皇宮,一開始連聲音都聽不太到呢。」親王仍然笑著,轉身向著聲音的方向伸手抱住了女王的腰,將臉埋進對方的胸口。「倒是您,懷孕了還這樣亂跑真的不好。」
「你倒是想想怎麼才不會讓一個孕婦在皇宮差點被嚇死。」女王輕拍對方的腦袋,接著就像在摸大型犬一樣開始搓揉對方一點也不柔軟的硬髮。「你的眼睛還有救嗎?」
「軍醫說只是暫時的。就當作被閃瞎了幾天吧。」
「……什麼意思?」女王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皺起眉頭問道。
「那時候我帶著幾個人在找晝之國的女皇,結果是在花園廣場看到她。那個畫面說真的有點詭異……好幾個衛兵的屍體在旁邊,廣場的地上好像用血畫了什麼奇怪的東西,而女皇就在那廣場上跳舞。」
「跳舞?」
「對。她的舞伴,是三年前死去的晝之國國王。」親王抬起頭,「噢天,真想看看妳現在的表情。」
「你確定你沒看錯?」
「嗯。因為實在太詭異了,我直覺那裡一定有詐,所以直接讓軍隊往外撤離,但還是來不及。」他頓了頓,又把臉埋回妻子的胸口。「她可不是真的把她丈夫起死回生了。」
「才沒有什麼起死回生的逆天魔法。大概是找來的代替品吧。」
「妳不是也懷疑過晝之國的國王沒死嗎?畢竟女皇的行事風格跟決策方式都跟她丈夫太像了……才會讓妳那麼焦慮。」
「那個老東西大概也只有晝之國會信任。誰知道他有沒有好好把國王的屍體燒掉。」女王嘆了一口氣,「讓我猜,他們國庫裡的東西也被毀得差不多了。」
「這倒還好,就是整理起來麻煩。」
「那個老東西找到沒?」
「大概是死了。陸續有發現其他大臣的屍體,都是被反綁然後割喉。在我們攻進主城之前已經死透了。」
「……那個女人還真的瘋了啊……」
「還不只這樣。我們本來要從避難所下手,結果那裡面不但沒半個人,地上還留有人血畫的移動咒術,大概是取得了禁術把人民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有查過移動咒術的目標嗎?」
「目標已經被銷毀了,咒術師說追蹤需要一點時間。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機警還是專業。」
「專業吧。幾個月前開始每次進攻村子或城鎮人都像蒸發了一樣。」女王揉揉對方的額角,而親王則站了起來,仗著比對方高一個頭的魁梧身材將女王抱起來放在自己的椅子上。
「好了,孕婦請好好休息,我去叫人倒點水給妳。這裡伙食差環境也糟,妳還這樣趕過來我真怕妳跟孩子出什麼狀況。」
「有你在還能出什麼狀況?」女王手撐著腦袋,看戲似地看著丈夫慢慢摸到帳篷門口對外面的手下說話,接著又慢慢摸回來。「我就多待兩天吧。我們好久沒見了。」
「是呢……我真想好好看看妳。只可惜醫生說大概還要兩天的時間才會慢慢恢復。」
「……或許你可是試試用別的感官感受一下我的存在。」女王說著又從椅子上站起來,拉著親王的手環在自己腰上,然後勾著對方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嘴唇。
「……親愛的,我很想,但是別逼我對孕婦出手好嗎?好不容易才懷上了,我可不想再流掉。」
「……嘖,沒用的東西。」
「欸?老婆?等等不要這樣把我處死啊我求妳了……」男人故作驚恐,嘟著嘴要往女王臉上親卻馬上被推開。
「燒了吧。從下面開始。」
「喔不,這可是有關妳幸福生活的東西……」
「你怎麼沒被爆炸炸死呢?這樣我就能辦個葬禮重新物色對象了。」
「那可不行。女王陛下的男人只能是我,妳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帥氣優秀上的了戰場下得了廚房的男人了。」
「是喔。你現在可是連床都上不了呢。」
「……陛下,晚點我帶您去適合的地方我們再好好談談。這裡隨時都會有人進出。」親王低頭又吻了妻子一下,隨後放開對方,「晚上七點來我這邊。我讓人安排一下讓妳休息的地方。」
「敢忘記你就死定了。」
「是。」
Normal 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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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這裡是究極壓線結果沒壓到的小楓((吐血
欸有看過我的文應該知道這篇跟之前的《那個國王的皇后》很像。這篇其實是那篇原本的文案,後來忘了為什麼改了點東西壓縮成了兩千字的一本勝負。然而這篇在寫的時候不只一次哀嚎我歷史這麼渣腦子那麼差根本寫不了這種皇室爾虞我詐東西啊我連宮鬥都寫不出來了(捂臉) 但是說好要雙更最後還是努力寫完了。不過老實說寫得這麼爛我現在感覺還是別發比較好……((連續幾天三、四點睡的努力呢???
簡單講一下惡魔這部份的設定。寫得有點亂。首先惡魔沒有跟活物訂契約的話無法干涉現實世界,就算訂了也不能故意傷害任何活著的生命。一個人類只能有一個契約惡魔,但一個惡魔可以同時跟很多惡魔和人類訂契約(惡魔之間的契約類似買賣)。沒有契約在身的人類可以看到任何一個主動現身的惡魔,這時候的惡魔看起來就是這個人類最愛的人的模樣(所以如果有一群惡魔搗蛋一起現身的話就會看到很多個……嗯)。契約的構成只要雙方同意就能成立,成立後人類看不見也聽不到其他靈體狀態的惡魔(實體化的可以),直到契約完成或終止。期間就像白Q想怎麼增加契約都沒關係。另外惡魔的力量來自於靈體吸收的魔法,活得越久越強大,五百年的惡魔先生大概是中等偏高而已。另外惡魔可以控制實體化時自身的重力,所以只要他們願意就可以拉條繩子當氣球。其實這篇原本的三個結局都是BE……呃好現在也是(?)。不過這大概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結局了(應該)。
說起來這麼好像還有幾個伏筆雖然收了但沒寫出來。如果有人發現可以分享一下。((是多懶得解釋X
感謝看完的各位(土下座)。下面照例有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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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紅的光芒自腳下綻放,色彩讓他想起了每天早上放在皇后床頭的玫瑰花。他感覺自己的舞步愈發輕盈,在敵軍撤退的號角聲中,他摟住了皇后的腰親吻。
一股灼熱感自腳踝爬上了小腿。皇后抱緊了他的背,沾著血的白色裙擺隨地上魔法陣蜷起的熱流逐漸飄起。接著他主動結束了親吻,額頭靠著額頭輕輕說道:「晚安,我的皇后。」
被畫有魔法陣的大理石地板開始崩解,在詭異的紅光中,皇后的意識迅速被黑暗吞噬,最終癱倒在他的懷裡。
那個魔法幾乎將他撕成了碎片。
他當然知道這個風險,但為了皇后,這一切絕對值得。他也明白要是皇后醒來發現自己已經消失肯定會崩潰,所以他耗盡最後一點意識維持住自己的身形,然後將剛生成的靈體塞進一個貼滿符咒的罐子裡,最後自己也鑽了進去。
他知道不這樣做的話,他們兩個都會消失。
沉眠了不知多少日子後他終於醒來了。顧不得自己尚未完全穩定的靈體,他按照記憶化成了國王的模樣,輕輕將皇后捧在手心。小小的靈體毫無反應,像一團棉花般靜靜躺著。一開始他以為對方還沒有醒,又或者只是不想理他,所以每天都會拿出來看看,跟對方說說話。
然而他漸漸發現那個那個靈體可能已經「死」了。
可能因為轉生的咒術出問題或者他能提供的魔法力量不夠,初生的靈體失去了意識和思考能力,最終成為一團只能被別的靈體吃掉的東西。
他親手害死了他的皇后。
靈體小小的,一個手掌就能握住。他仍然每天對那團小東西說話,即使他知道那只是人死後被強迫留下的靈魂殘塊。
漸漸的,他能說的話只剩下永無止境的道歉。
那天他真的只是想再看皇后一眼,接下來就要到其他地方繼續遊蕩了。然而他看見皇后抱著自己的披風在哭,突然發現自己大意死去才是讓對方痛苦的元兇。
所以他開口要他別哭。可就在四目交會的瞬間,他突然明白自己對皇后的愛絕對不止於受到人類的軀殼的影響。他愛著對方,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必須留下來保護這個脆弱的孩子。
然而皇后最後還是瘋了。因為那天晚上他不在對方身邊,因為他一時急躁說錯的一句話。他所愛的靈魂一夕之間變得混沌不堪,甚至經常聽不見他說的話。他看不清對方的夢境,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想要什麼。他明白這一切都是他的錯,而他只想要一個機會彌補。
可皇后最終仍沒給他機會。
他帶著皇后去了很多地方,可那個小小的靈體仍然毫無反應。他不知道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有時候變成國王的模樣,他會不自覺地抱著那團靈體痛哭失聲。
劇團的表演將皇后描述得十分歹毒。惡魔靜靜地看著,看著扮演皇后的演員在舞台上跳著最後一支舞。他想起那時候皇后的靈魂安定了下來,與他共舞時紫色的眸子裡是他不曾見過的滿足和幸福。
他想皇后可能並不相信他說的話,所以當魔法啟動的時候皇后違反了約定,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對方愛著的仍然是記憶中的國王,而不是他。
最後他將那塊靈體塞回了罐子裡,想丟到哪裡又捨不得,揣在懷裡卻已經感覺不到除了絕望以外的感情。他仍無法接受自己親手害死了所愛的人,他想或許這就是皇后所說的報應。
因為他讓皇后受盡了折磨,讓他最愛的人絕望到選擇同歸於盡。
「對不起……親愛的……我能明白你的感受了……我沒辦法在你死後還過得快樂……這對你不公平……對不起……」
儘管知道道歉也無法挽回,他還是變成了國王的模樣對著瓶子說話。模糊的視線裡有人從他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抬起頭,卻看見皇后伸手捧住了他的臉頰。
「你每天講這麼多,就是沒告訴我該怎麼使用這個新的身體跟魔法。」
皇后的語氣帶了點責備,然後蹲在他面前輕輕吻了他。
「抱歉……從你還是國王的時候一直都沒說出口……我愛你,今後也會一直愛下去。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那一刻彷彿所有被他隱藏的不安和脆弱都被對方接納了。他撲上去緊緊擁抱皇后,感受著彼此身上流動著微弱卻穩定的魔法。他知道這一次不會再有誰將他們分開了。
True 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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