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PG系列(武者x弓箭手)+種族私設
※無色松以外的CP
※沒啥主軸的冒險故事
※四萬字慎點
※只有頭跟尾有肉
0.
上半身趴在樹上,咬緊自己的領巾努力壓抑呻吟,顫抖的雙腿努力撐直自己的身體。而身後的男人緊緊抱著他,熾熱的體溫透過衣物與在他耳邊的低喘同時刺激他的神經。
體內的硬物正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侵犯,幅度不大卻在裡頭捲起驚濤駭浪的慾望。他抬手撫摸靠著自己臉頰的腦袋,隔著手套也能感覺到硬刺的觸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深處的敏感在一次次戳弄中甦醒,強烈得幾乎要燃盡他的理智。他盡可能壓低聲音哼叫,可身後的男人卻把手往下伸進他的胯間撫摸前端同樣硬挺的傢伙。
如此惡劣的行為已經不是第一次,明知道他已經壓不住聲音還要挑逗他。可他喜歡,他喜歡被對方觸碰,要不是夥伴就在附近的營地他巴不得轉身看著對方的臉被幹得像個蕩婦。那隻熱得像是要與他同歸於燼的手正撫摸敏感的前端,一點一點摳那個已經在冒水的小孔,而身後的侵犯也沒因此間斷,反而比方才更快更用力地挺進他的深處。
經驗告訴他這傢伙準備登頂了。其實在野外做也就只是臨時洩個火,只有到旅館才有辦法好好享受。但他不想這麼快回去,想再多纏綿一會兒,想再被擁抱久一點兒,最好一輩子不要歸隊回到兩個人旅行的時光。
然而他還知道自己不能這麼任性。在對方的愛撫中低吼著射精,同時也夾緊後穴逼得對方一起繳械。身後的男人一邊繼續套弄他一邊狠狠往他體內多撞了幾下,最後一次將他整個人用力壓在樹上。要不是分身還被握著大概會被粗糙的樹皮弄傷吧?他迷迷糊糊想著,感覺到了不屬於自己的氣息逐漸在體內化開。
男人似乎和他一樣留戀於此時的氣氛,完事之後也沒立刻拔出,而是放鬆下來靠在他身上一面喘息一面撫摸他的身子。他有些疲憊地拍拍對方的手臂,在對方依依不捨地抽出後迅速把褲子拉起來免得射入體內的東西流出而被浪費。
「讓我看一下嘛……」男人發出了毫無意義的抱怨,「我想看那東西從你的小穴流出來的樣子……」
「這麼暗你也看不到啊。快點把褲子穿好,我們出來太久了。」
「親愛的,我覺得我還可以再來一發。」
「他們如果出來找我們看見可就糟了。」
「反正他們知道我們的關係。」
「但我不想被人看著做,沒那種興趣。而且其他人就算了,被那個自稱勇者的盜賊看到還不加入戰局?」
「他要是敢碰你我就擰斷他老二。」
「得了,痛個幾秒鐘馬上能恢復。」
他以親吻當作安撫,看著比自己略高的男人露出大孩子般賭氣的表情忍不住無奈地笑笑。他又何嘗不想多做幾次?半個月露宿野外他都快憋出病了,只差沒趁所有人睡著的時候直接騎到這個男人身上自給自足。
「留著到床上做比較舒服。在這裡我覺得沒辦法盡興。」
「所以單飛吧。以前只有我們兩個愛在哪做想做多久都自由。」
「別鬧,不組隊行動馬上會被獵殺。」
男人撇撇嘴,但也明白他說是事實,最後只能委屈地拉上褲子強迫還精神奕奕的小兄弟冷靜下來。
1.
「團——長——接下來要去哪裡啊?」
向公會分部提交任務並休息幾天後一行人便來到稍微高級的餐館。這大概也是他們的傳統了,拿到獎金分配零用金前會先去吃一頓犒賞大家。這次進食之後接下來就要撐到下一個委託或任務出發前,這段時間他們除了負責拉公關的舞孃和負責簽名蓋章的團長盜賊,其他人都必須大量減少運動消耗的能量。當魔法生物的優點就是食量比物質生物少很多,各方面的慾望都會下降,理所當然能存比較多的錢。
當然,他們團裡有好幾個例外,比如某兩個一到養生週就開始在房間搞事的武者和射手,那個彷彿有不斷電系統成天到處亂跑的小丑,還有「賢者期」就會拿出珍藏的春宮圖磨槍的祭司……
「我們團就六個人,為什麼每一個都是例外?說好天使的清心寡欲呢?」回到旅館已經一肚子火的舞孃終於忍不住在飯桌上開砲。
「團長本身就是性慾的化身外加守財奴,你不要要求太高。」祭司一面吃著桌上的烤肉串一面回應。
「身為賢者你不是更應該潔身自愛一點嗎?」舞孃忿忿不平地用力把叉子插進盤裡的菜。可這句話卻戳到了祭司的痛處。
「你知道每次房間都夾在那兩個人中間有多痛苦嗎!根本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從哪一邊傳來聲音、想叫他們安靜一點居然用弩在門口設機關!賢者的身份又不允許泡花街!啊啊去死吧現充屁毛燒起來算了!」
「抱歉啊,不然我們換房間吧?」酒量只有半杯啤酒的弓箭手已經趴在桌上迷迷糊糊了,瞇著眼睛朝他笑著說。可祭司一點也不想在養生週最後一天睡在同伴打過炮的床上,只能翻個白眼由憤怒轉為無奈地看著這兩個傢伙。
「我才不要睡你們滾過的床。」
「而且一開始要把你們隔開就是因為每次養生週你們都會耗盡能量打炮,出發之後我們立刻失去唯一的近戰跟唯一的遠程。」他們家自稱勇者的盜賊終於說話了,完全把近戰這件事置身於外。但已經醉倒的弓箭手彷彿沒聽懂他在說什麼,手又要摸向酒杯卻立刻被身旁的武者抽走。
「喂,還給我。」
「這不好喝,我幫你換一個。」武者說著就把他杯子裡的東西喝完,接著讓巡場的女孩倒一杯氣泡果汁給他。
弓箭手非常順利地被安撫下來,半晌後揉揉自己發疼的太陽穴問道:「所以我們接下來到底要去哪裡?」
「有人指名委託我們去白城送一批貨。」舞孃搶在團長之前回答,「我覺得有可能是獵殺的陷阱想拒絕,但團長看到金額就失控簽下來了。」
「你這個智障守財奴!」祭司低吼,「我們團沒有A級以上的,要是真的獵殺陷阱絕對會全軍覆沒!」
「沒問題啦!我們不是有個王牌在這嗎?」團長笑呵呵地搭上武者的肩,但後者只是一臉嫌棄地瞪著他。
「要是出事我絕對不救你。你的紅寶石應該能抵我們所有人的命。」
「那個才不是紅寶石,只是紅色透光的石頭而已。」
武者懶得跟他爭辯,拿開他的手之後轉而問舞孃:「要運送什麼東西?」
「某個城主外出旅遊車隊裝不下的非食品伴手禮。除了這個委託其他都是討伐附近魔王城,沒有人想做這麼缺德的事吧?」
「雖然藉著屬性優勢B級以下的城應該沒問題……不過還是算了……」大夥面面相覷。畢竟大部分魔王都是被人們污名化的產物,真正懷有惡意的實在不多,無緣無故跑去燒殺擄虐他們實在做不到。
然而這種鏢局發下來的委託雖然獎金誘人,但指名讓傭兵團接顯然是心懷不軌,就算真的只是送貨被出賣變成他們要付違約金的風險也相當高。其他五人對他們團長的短視近利雖然不滿,但已經接下的案子要是退回不僅要賠償業主的損失,他們好不容易積攢的信譽點數大概還會被直接砍半,沒有信譽就沒辦法接大一點的案子,這是會直接影響他們的生計。
他們存錢是為了建立一個天使專屬的公會,錢來的越快當然越好,但不代表他們希望冒著失去任何人的風險賺錢。
弓箭手稍微清醒之後他們便開始行前討論。鏢局方面表示能提供載運的馬、車和一名鏢局的隨行人員,如果有需要換些好一點的裝備也能提供,但話說得好聽,六人根本不打算去看他們的額外商品。團長拿出了鏢局規劃的路線地圖,但考慮到中間的山路在雨季會有坍方的危機,而如果有隨行人員他們也不能貿然變回原形直接飛過去,最後決定繞路。
弓箭手看著地圖上標示為中繼站的村莊陷入沉思,在其他人討論到快吵起來的時候突然指著其中一處開口道:「這個中繼站可以也繞過去嗎?」
「為什麼?」
「這裡的居民特別排斥魔法生物。我們就算不經過這裡資源應該也夠應付到下一個村子或中繼站。」
「我們可以,但我們明天啟程之後還會帶上一個人類。我們可以一個月完全不吃不喝照常活動,人類三天就會死了。而且這樣勢必會有一段路出境到其他國家。」
「之後我們不是也要去那邊?可以先把通行證辦好。」
「再繞路的話碰到孤狼或狼群的機率也會提高?而且有村落的地方他們比較不敢靠近。」武者提議,可卻被自己的戀人狠狠甩了記眼刀。反而是小丑沉吟半晌之後問道:「排斥的意思是指?」
「不管是龍、惡魔、天使還是巫妖,只要被發現都會抓來處死。」
「喔,跟我們平常被盜獵者抓到的結果差不多嘛。」團長鬆了一口氣。
「不只魔法生物,非異性戀、跨性別者、口出穢語者、行為舉止異常者、犯有姦淫之嫌者,就算只是說出燒屁毛這種字眼都會被吊死。」
「……那個村子是什麼聖人村嗎?」
「單親跟重組家庭也會被視為異類喔。」
「抱歉更正,這根本是歧視的結晶吧?」
「我還是人類的時候就在這裡出生。」
一群人同時看向平靜說出這種話的弓箭手,連武者也用震驚的表情看著他。然而弓箭手並未理會他們,或者說他根本不想提起這個話題,只是迫於現在的情況必須說出來好說服同伴改道。
「這裡的人對於異己者非常不友善,是我的話寧可面對狼群也不會想去這裡。」
「如果真如你所說,我覺得繞路也好。」舞孃附議,「如果被狼逼到不得不反擊公會跟鏢局都還會原諒我們。但如果對中繼站的村民發動攻擊就算沒殺人也會被降罪。我們這趟出去風險已經夠高了,不能再承擔信譽上的損害。」
「那就繞路吧。多準備點乾糧給隨行的人類。」團長仍舊是那麼隨性,「不過真想把人類打昏之後用天使的速度前進啊。」
「說到這個,你們想好晚上睡覺的時候要怎麼避免曝光了嗎?」武者突然開口,但語氣還是相當心不在焉,似乎非常介意弓箭手方才說的事。但見大家突然安靜下來還是嘆了口氣。「既然這樣就去買睡眠咒的技能教學或是直接調製安眠藥吧。」
「魔法的部分就交給祭司啦。」團長拍拍祭司的肩膀,但立刻被對方用法杖砸臉。
「除了調戲妹子跟順手牽羊什麼都不會的混帳閉嘴。」
「我可是團長喔?你們所有文件跟委託任務都要我簽名蓋章才能上繳……噢好痛!不要折我的手指!」
「反正折斷了一下子就會復原。下次再囉嗦就折你丁丁。」
「哎呦你怎麼這麼色居然想摸我?」
平常宛如一盤散沙的團員們此刻竟有志一同地對祭司投以請求的目光,然而後者完全不想為了這種事髒了自己的手。
2.
向鏢商確認過貨物的數量並與臨時夥伴大致上互相認識之後他們便啟程離開了這座城鎮。
他們的貨車是有車棚的,除了貨物也可以放行李,由一匹紅棕色的駿馬拖行。那個隨行的男人挺年輕,大概二十歲初頭,負責駕駛馬車,是個話嘮兼自來熟,拼命想跟他們聊上天。一會兒跟團長講些垃圾話題,沒多久又找小丑談論製作暗器道具的秘訣,連對話少的弓箭手都被騷擾一圈,但最後果然還是跟他們六個唯一性別不同的舞孃膩在一起。
「小心點,那個舞孃可是帶把的。」
團長一句碎念順著風飄進那人類的耳裡,他的目光不自覺地放在舞孃突起的胸口,而後者則半是玩笑半是責備地捏住他的下巴讓他移開視線。
「這可是不是用墊的,這樣看很沒禮貌。」
隨行的尷尬地笑笑,接著就把話題帶開。
為求效率他們輪流待在馬車上休息,正夏的午後諒是天使也無法招架那種會把人直接昇華的高溫,因此會有幾個小時必須找地方休息,並在天黑之前找到能過夜的地方。如果沒有隨行的人類倒還好,天使身上的發光無機物可以讓他們在黑暗中持續趕路,但若是讓人類發現他們的身份,接下來他們面臨的就會是覬覦他們身上那些無機物的獵殺。
這也是他們晚上必須把這個人類弄暈的原因。睡著之後他們無法繼續維持人類的模樣,被別人的光亮醒都是常有的事。但這意味著如果人類半夜醒來肯定會發現他們的小秘密,而誰也不樂見這種事發生。
話又說回來,最後大夥兒對那個隨行者明顯想跟舞孃拉近關係也都睜隻眼閉隻眼,而武者看弓箭手狀況不大好也會把自己上馬車休息的時間讓給對方。
弓箭手坐在馬車最後面,看著地圖上那個名為家鄉的地方若有所思,而武者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問道:「你沒提過你記得自己的家鄉在哪裡。」
「你們沒問過。我也不想回去。」
「明明是家鄉卻有不好的回憶嗎……」
「我轉生前的記憶也都是片段,但唯獨這個地方,拼了命才逃出來的,一點也不想回去。」
「是因為天使化才逃出來的嗎?」
「大概是吧。」弓箭手明顯是在敷衍著回答。武者蹙起眉頭,三兩步跳上馬車坐在他身邊。
「難得記得轉生前的事,你不想尋找自己的過去嗎?」
「除了名字以外多少記得自己以前是怎樣的人,所以不需要。」
「沒有想見的人?」
「都老了或死了吧。幾十年了。」弓箭手收起地圖放在馬車牆上的袋子裡,再坐下來的時候刻意挨著武者的身邊。「你想找自己的過去?」
「以前會啦……就是剛變成天使的那段時間。不過現在還好,反而有點怕如果沒辦法接受以前的身份或為人該怎麼辦。」
「轉生之所以為轉生,就是被魔法的力量開啟新的人生嘛。以前的事忘了也好。」
「你認識以前的我嗎?」
弓箭手看著遠處山頭上的雲,許久之後才嘆了口氣。
「算不算認識……反正你照顧了天使化的我,而在你天使化的時候我也照顧了你。就這麼簡單。」
這個說詞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過,但武者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哪裡不對想了幾十年也沒想出來,但他喜歡弓箭手,所以不會問得更仔細。
他知道弓箭手也喜歡自己,擁有身為人類時的記憶讓弓箭手背負了太多壓力,而他隱約明白那個壓力可能源自於他們原本的關係。也因此他更不該問。
「不過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卻記得家鄉……感覺好微妙啊……」
「我也這麼覺得……正因為這樣才更不能回去。」弓箭手說著拿起了武者以白布條包裹的手臂,輕撫他粗糙的手指。「我這個人不擅長記得快樂的事,但很容易記得不好的事……所以腦子裡身為人類的片段都是些糟糕的畫面。」
「關於我的呢?也是不好的嗎?」
弓箭手啞然失笑。他不會說,也不能說。經歷過很多事他才能像現在這樣接近這個人,甚至被周邊的人接受他們的戀情。這些他以前都不敢想像,而就如武者所說,若是記得以前身為人類的身份,或許他們的關係又會回到原點。
得來不易的感情他怎麼捨得放手?就算違背自己的良心他也必須把謊言維持下去。
「至少關於你的還都是好事。」他親吻武者寬厚的指節,「那個村子……其實很多地方都有這種傳聞:天使化和惡魔化是會傳染的。當然我們現在知道這是無稽之談,但那時候看到你也開始天使化……我覺得很難過。」
「為什麼?」
「我們是完全不同的人,無論個性、能力或是擅長與不擅長的事,你總是這麼耀眼,跟我完全不一樣。」
「但這跟成為天使有什麼關係?」
「那時候我覺得是我害你也變成跟我一樣的怪物……再加上之後的事……」
「你還在為那件事內疚?我不是說了沒關係嗎?你真是……太愛記這種不快樂的事了。我們明明還有很多值得回憶的事不是嗎?比方說第一次見到螢光湖的美景,還有第一次變成人類的樣子進城……」
「所以我才說我們不一樣。」
要是以前武者肯定會跟他爭論起來,但已經是老夫老妻的他早就對弓箭手這種言行感到麻木。他抽回自己的手跳下車,加快腳步走到前面去問團長一些事了。
弓箭手看著自己的手指,殘留的體溫讓他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這時武者又跑回來,看他那小臉也跟著傻笑起來。
「你幹嘛笑?」
「因為你笑得很可愛。」
「你腦子有洞啊?」
「可能吧?但是長洞的地方都被你填滿了。」
弓箭手可禁不起他這樣調戲,直想把人拖進旁邊的樹林幹個爽。他知道武者現在肯定也想這麼做,不過看看現在太陽這麼大,再看看旁邊的夥伴們已經在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他們了,只好按下內心跟下半身的激動假裝自己很冷靜。
3.
突如其來的疲憊感之後身體開始出現變化,隨著時間增加的只有身體宛如被魔法力量撕碎的痛苦。第一個察覺到的是那個全村的焦點。那個陽光、耀眼、與他完全不同的少年,在他掀起衣服露出腰後的硬物時沉默了半晌,接著果斷說道:「我們逃走吧。」
「逃?」
「你身上已經長出石頭了,已經進入轉生的階段……不用擔心,很漂亮,是我見過最美的寶石了。但是你知道,我們村裡的人很討厭這些東西,所以我們必須逃走。」
「這樣的話我走就好了,你不用跟著離開吧?」
「可是我不放心你一個人……我可能沒像你那麼獨立,但我能保護你啊?而且一個人走的話你會很孤單吧?」
他無法違抗對方說的任何一句話。少年對他來說是光,而他總是在對方身後,不起眼、體弱多病、一無是處。出於一種憧憬或是忌妒抑或別的感情,他開始學習射箭,然而即使兒時還算得上神射手,逐漸長大的他不僅拉不開弓,還被禁止離開房間,像是一團塵土般的與對方共存在同一個家裡。
他總是活在對方的陰影下,但要說恨卻又恨不起來。他只是對無法追上對方腳步的自己感到無力而已。少年時期仍舊懵懂無知,不明白當時的自己到底為什麼如此唯命是從,但他知道若是拒絕,這個人還是會把自己拖出去。
他們花了幾天的時間悄悄整理行李,欺騙父母說要去別人家玩延後被發現的時間,然後從房間窗子逃了出去。
沒有回頭,以他腰後寶石微弱的光芒在夜晚黑暗的林子裡沒命地跑。然而他很快就追不上對方的腳步,喘息的時候整個胸口就像是要炸開一般疼痛。
「怎麼了?不舒服嗎?」本以為會被戲弄,就像村子裡其他人一樣。但少年把自己的背包掛到胸前,在他面前蹲了下來,「現在停下來的話肯定會被抓回去,我揹你走吧。」
「你還是回去比較好……明明在村子裡很受歡迎、備受大人的期待……幹嘛為了我離開……」
「可是如果沒有你的話,那些光環對我來說根本沒有意義啊。」
「因為沒有我襯托你的好?」
「……你在說什麼啊?我只是……嗚,算了。反正讓我揹你吧。」
只是想讓你看見我而已。
他知道的,這傢伙多喜歡他,只有這個人會關心連父母都棄之不顧的孩子。但他不知道這種喜歡是什麼,他從來不期望誰喜歡自己的。
他們走了很遠,直到天際亮起了白光才停下來休息。
「要去哪裡呢?」他後知後覺地問。
「聽說有個魔王會去別的地方帶走孩子,我覺得可以問問他能不能收留我們。」
「但長出石頭應該是天使化的徵兆?而且你又是人類。」
「天使跟惡魔又不是敵對關係?大不了我請他把我也變成惡魔,這樣也可以活得跟你一樣久了。」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自己當時真正的感受究竟是什麼。他不希望對方為了他而放棄自己原本的人生,事事遷就於他,讓自己成為無用的絆腳石。他無數次後悔當時讓對方跟著一起走而不是自己一個人悄悄離開,罪惡感從未自他的心裡消失。
他親手毀了對方的人生。
4.
旅程的前幾天還算得上順利,至少沒有遇到狼群或是其他危險。他們按照計畫經過兩個村莊,並依先前討論的繞過山路穿越森林。然而就在團長把馬頭扳向往森林的岔路時隨行的人卻突然緊張起來。
「那個……地圖不是說要走山路嗎?提前轉彎的話會走別的路……」
「現在是雨季,那條山路我記得蠻陡的,雖然順利的話確實比較快,但很容易遇難,所以我們出發前就決定繞路。」團長暗自拉緊了馬的韁繩不讓隨行者調頭,但還是保持微笑告訴對方他們的計劃。
「噢……可是這幾天都沒下雨應該很安全吧?」
「山上下雨山下不一定知道。」武者再次反駁。
「但這樣的話我們會遲到……」
「不會。這條路我們走過好幾次了,頂多比預計的晚兩天。」坐在車頂上的祭司笑著保證,但同伴都知道他此刻的表情肯定不是真的想安撫對方。
「但、森林很容易被狼人……就是狼形惡魔或天使襲擊吧?」
「狼群?狼群還好處理。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麼嗎?」弓箭手和小丑跳上馬車的駕駛座,一左一右搭上隨行者的肩膀,一個陰沉的氣質再加上另一個被面具遮住一半的詭異笑容著實讓他倍感壓力。
「是專門襲擊商隊或旅人的『孤狼』喔?尤其在狹窄的山路上前後包夾,如果碰上的還是天使或會飛的惡魔我們就真的插翅難飛了呢。」
「如果又碰上下雨的話弄不好就直接摔下懸崖了吧。」舞孃涼涼補上最後一擊。這下隨行者完全不敢再多說什麼了,要知道這個傭兵團也算是小有名氣,實力如何眾說紛紜,但要是真的很弱絕不可能出現「這群人是怪物」這種傳聞。他一個人怎麼有辦法說服已經鐵了心腸的他們?
然而由狼轉生而成的惡魔或天使之所以讓人困擾正是牠們仍保有的狼的組織性。在成為惡魔後食量減少確實降低了牠們狩獵的次數,但體能和智商的強化卻大幅提高了牠們的危險性,如果與人類村莊結怨甚至會有報復性屠村的狀況。更別說這群野獸有可能會使用魔法,要是碰上了他們真的有能力反擊嗎?
「如果碰到沒辦法溝通的確實要廝殺,不過其實大部分狼群還是會選擇遠離人類。」知道他擔心的地方後祭司給出了還算合理的解釋,「就算轉生會讓牠們失去以前的記憶,但是本能和危機意識不可能因此消失。」
他沒說的是基本上惡魔和天使是不會互相攻擊的,除非是精神上有問題或是餓到敵我不分,不然看到他們都會放行。然而如果他們隊伍裡有人類或是人類的商品就另當別論了,據說載有皮草和肉乾的隊伍非常容易遭到攻擊,但人員受傷的倒是比較少見。
「你們遇過狼群嗎?」
「遇過幾次,不過狼形惡魔幾乎看不出來原本是狼……你知道的,惡魔轉生之後的型態變化很大。」舞孃回答,「不過大部分都能溝通。不要對牠們有敵意頂多跟在後面直到走出牠們的勢力範圍。」
「如果打起來呢?你們能贏嗎?」
「贏不了吧。牠們可是魔法生物。」團長哈哈笑著道:「不過能和平解決的事幹嘛起衝突?我們只是路過而已,牠們才是住在這裡的人。」
隨行者聽了露出更不安的神色,但其他人顯然完全不想理會他。
「不過比起狼,熊果然更危險吧。」
「噢……那個啊……」
「無法溝通的瘋狂生物……」
「遇到真的只能逃了……」
「那是大自然的戰車呢——」
「那是人間凶器吧……咦?」
那聲咦伴隨馬匹停下腳步發出躁動的聲音直接將所有人的神經緊繃到極致。團長把韁繩交給武者,對小丑使了個眼色兩人便往森林走去。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何突然戒備,但還讀得懂空氣的隨行者握著繩子,而身旁的弓箭手低聲說了一句:「別亂動。」便輕手輕腳地爬上車頂與祭司會合。
原本還有鳥叫聲迴響的樹林變得極為安靜,只剩風穿過枝葉的沙沙聲。
接著就在不遠處,方才兩人離去的方向傳來一聲爆炸的巨響,隨後林子裡的鳥迅速往他們身後的方向飛。幾乎是聽見聲響的一瞬間武者手就往馬屁股上拍,在馬長嘶一聲撒開蹄子狂奔後順勢爬上車尾。
「等等……不管那兩個人嗎!」
「那是叫我們跑的炮聲。你只要把車駕穩就好。」弓箭手壓低身體將箭搭上弓備戰,而他身旁的祭司則將法杖立在身前開始詠唱防禦魔法。沒多久道路旁的林子又傳出爆炸聲,接著是一道身影展翅飛出。
「——白痴嗎!你在想什麼!」
「你才白痴!那頭熊惡魔會飛!還長了犀牛角!不變回去逃都逃不掉!」團長朝對自己發飆的祭司罵回去,巨大的暗紅色肉翅展開維持在他們旁邊的高度。祭司聽了立刻替換了咒語,只見馬車行駛的速度越來越快,沒多久就脫離了地面飛上空中。
「速戰速決!馬車太重我撐不久!」
弓箭手咂了咂舌,拉弓瞄準不斷發出爆炸聲並冒出黑煙的方向。沒多久另一個黃色身影從黑煙竄出,而緊追在後面的是身形比他們的車大上三、四倍的生物,身上厚重的毛皮輕易讓砸在身上的箭斷成兩截,灰色羽翼揮動時形成的風壓讓他們的原本就是在飄移的車差點被吹翻。
「……我操,那是熊?」
「是!而且有兩隻!」團長大叫的同時身邊的空間逐漸產生扭曲。弓箭手又搭上一支紫色箭頭的箭,與團長身邊形成的東西幾乎同時放出,瞄準的即是那個據說是熊的龐然大物的眼睛。然而熊的反應似乎比他們想象中的快,隻手擋掉了致命攻擊。
然而由旋轉的空氣刃化開厚毛再讓箭矢刺入的做法可是兩人的必殺技,縱使因為發射點不同而造成些微誤差,弓箭手的箭還是刺入了熊掌。那頭可以說是怪物的傢伙發出怒吼,咬住箭奮力拔出,可小丑不給牠喘息的機會,隨即扔出兩顆白色的球,砸在牠身上發出巨大的聲音和煙霧繼續吸引對方的注意。
「老四,你剛用什麼箭?」
「我自己的石頭,但白魔法殘量大概不夠。」
「用祭司的!他的絕對夠這傢伙摔下去!」
弓箭手望了身旁的同伴一眼,在後者點頭同意之後拿出下一支被布料包著的箭,拆開便綻放出螢綠的光芒。他接著又把弓弦調緊,拉弓再次瞄準熊那即使轉生也沒變大的小眼睛。
然而就在他放箭的瞬間車子卻突然劇烈搖動傾斜。他那支箭哪兒沒偏竟硬生生穿過小丑的肩膀。而在車子即將摔落之前他和祭司雙雙展翅往傾斜的另一邊壓才沒讓整輛車翻過去。
然而他回頭卻看見武者正從高空迅速下墜。他幾乎是反射性地揮翅俯衝,在對方摔進樹林之前即時抓住對方的手。
然而這是個錯誤的決定。熊被團長的空氣刃擊中第二次之後竟將目標轉向浮空的馬車。情急之下團長再次展開第三輪攻擊,但那頭熊還是用牠的犀牛角狠狠撞上車身。
「快放手!去幫他們!我摔不死的!」
弓箭手知道自己光是這樣拉住對方已經非常吃力,更別說要帶著對方飛。但要這樣放手看著自己的戀人摔下去他也做不到,更別提團長說了熊有兩隻,另一隻可能還潛伏在森林裡。
武者見他不願放手,心一橫握緊拳頭在他們之間瞬間釋放體內蘊藏的力量。手臂傳來劇烈的灼燒感與迅速竄入體內的黑魔法可以說讓他痛不欲生。他其實也知道就算摔破腦袋以天使的自癒能力武者也能馬上爬起來,但他就是整隻手已經被炸到麻痺也不願放開。
「你不要這麼任性!」
然而他還來不及反駁左翼便傳來強烈的痛楚,隨之而來的是黑魔法順著血液迅速擴散開宛如要將他撕裂的疼痛。不用說誰幫誰了,翅膀根本無力支撐兩人的重量,他只能在下墜的時候用純黑的羽翼護住武者盡量減輕落地的衝擊。
雖說樹枝也有起到緩衝的效果,但他還是能感覺到身體各處斷裂的痛。內臟在最後接觸地面時簡直震盪到像是要破裂一樣,要是一般人類大概早就死了。
武者的反應比他稍微快了些,立刻拔出他翅膀上插著的短箭,上頭還附著黑魔法的祝福。他緊皺著眉努力忍住痛苦的呻吟,但武者卻接著從自己的腰後拔出同樣有著祝福的短刀,不過淺金色的血沒流多久便因強大的恢復力而止住了。
「那個人類……該死!為什麼要來救我!」
弓箭手說不出半句話,他知道當下他應該立刻對那隻飛天戰車進行下一波攻擊,但身體卻比腦子更快做出行動。他知道武者沒有怪罪他的意思,但疼痛和委屈卻還是讓他一瞬間濕了眼睛。
「咦……別哭、抱歉,謝謝你來救我……你還好嗎?這種程度有沒有辦法淨化?」
他艱難地點點頭,讓武者把自己扶起來靠著旁邊的樹坐著。體內的白魔法正一點一點將黑魔法稀釋,痛楚很快便減輕許多。幸運的是那支箭上的祝福十分粗糙,若是專業法師做的他大概會在痛苦之中化作一堆灰燼吧。
武者接著在附近找到了跟著他們掉落的弓,幸好沒有任何損壞。沒多久一個龐然大物也跟著掉落在他們附近,腦袋上還插著剛剛誤傷小丑的那支箭,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裡。
然而還來不及高興他們便看見森林裡出現另一個身影,一隻正常大小卻長著偶蹄後肢和背刺的棕熊迅速奔向方才襲擊他們的巨熊,在焦急的吼叫和搖晃中目睹那龐大的身軀逐漸崩解化為灰燼。武者看著那隻熊,很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狗血的套路。
「似曾相識的畫面啊……」武者感嘆,然後捏捏弓箭手的臉頰。「等等可以動之後直接放大招,不用顧慮我沒關係。」
「可是……」
「沒關係,大不了再少一隻翅膀。那個人類也刺了老六一刀,其他人要搞定他可能暫時沒辦法過來,所以我們只能靠你了。」
武者的頭髮在一瞬間變白,連同身後也舒展開純白的單翼。被短背心覆蓋的背部發出了藍色的光芒。
「我相信你辦得到。」
5.
天使化的過程很慢長。
他們花了兩年的時間找到了那個會帶走孩子的魔王的城,卻不巧碰到魔王兩年一次的旅行。城門的羊角守衛有些為難地看著他們,畢竟也已經是兩個小少年而非年幼單純的孩子,輕易放他們進城也不知道是對是錯。
「能不能收留你們是魔王大人才能決定,我們只能讓你們待在城外分點食物而已。」守衛解釋,「而且我們從來沒收留過天使……因為黑魔法跟白魔法會互相牴觸,雖然一般觸碰不會有什麼問題,但如果釋放力量的話對我們而言你身上的白魔法是毒,反過來說我們惡魔身上的黑魔法也會把你們害死。」
「這個我們不清楚……」
守衛嘆了一口氣,最後還是教導他們一些魔法的基礎常識。
「我們不知道魔王大人什麼時候會回來,一般來說兩個月到半年都有可能。但讓你們待在城外老實說我們也很擔心,畢竟來攻打的人類其實不少,就算還沒轉生他們也可能把你們殺死撬下無機物……但實在很抱歉,沒有魔王的允許我們不能放任何人進來。」
他們沒有責怪守城的惡魔,在城外等了兩個禮拜之後魔王還是沒有音訊,再加上討論過後也確實覺得待在魔王城對一個準天使和一個人類來說都太危險,最後還是決定向那個熱心的守衛告別。
然而沒多久,少年的背上也開始出現硬塊,然後長出了藍色半透明的晶石。
比他的範圍稍微大一些,從頸椎下沿著脊椎生長,又順著肩胛骨的下緣長出兩個倒勾形成一個船錨狀。那種石頭很美,他看得出神,撫摸卻讓少年狠狠抖了抖,難得拒絕讓他繼續這麼做。
「不過時間錯開的話我們就能照顧對方了呢。」少年仍舊這麼開朗,「能和你一起降生在這個世界又一起轉生成另一個種族,我覺得很幸福喔。」
或許是當時的氣氛太好又或者是透過樹葉隙縫投下的陽光太過明媚,他情不自禁地吻上了對方,輕輕碰觸對方的嘴唇,帶著不安和期待地握住少年的頸側。多年來不斷壓抑隱藏的感情在那一刻終於被自己揭穿,赤裸裸地攤開在對方面前。
他以為自己會被推開,但少年在短暫的失神後便用力抱住他,扣著他的後腦將親吻加深。
那一刻從小到大束縛他們的所有常理和禁忌被全部擊碎。他從未想過自己能如此貼近對方,緊緊靠著的身體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彷彿在註定成為天使之後人類的觀念便無法對他們的感情形成任何枷鎖。
「我愛你,抱歉,但真的太喜歡才想變得更優秀、讓你無法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想要擁有能夠保護你的力量……可是發現的時候你已經被我的光環壓得喘不過氣……每天看起來都好像很難過……也不太跟我說話……我好怕你討厭我……對不起……」
他很少看到對方哭泣,至少從某個時期開始這個人就改掉了愛哭的習慣,逐漸成為跟他完全不同的人。可現在這人卻哭得像小時候那樣,而他卻無藥可救地覺得對方即使如此也還是閃耀著光芒。
同樣的性別、同樣的姓氏,同樣的生日和同樣的臉,卻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
「我以為……像我這樣的存在會讓你覺得很可恥……不想承認有我這樣的弟弟……我想變好,可是身體承受不住,……而且大家都說明明是雙胞胎為什麼我身體這麼差腦子也不好……最後還變成了天使……我以為不跟你說話的話你就能當作我不存在……我以為對所有人來說我都是多餘的……」
少年再次吻住了他,青澀卻又深情,緊緊抱住他像是怕他真的逃走一樣。那時候時間彷彿靜止了,互相依靠的不再是自己的兄弟,而是戀人。
許久許久之後,少年才突然打破這寂靜而幸福的時光。
「欸……我下面站起來了……」
「我也是……」
「要做做看嗎?」
「做什麼?」
「就是……啊,你不知道就算了。」
他並不是不知道自己哥哥在說什麼,而且心裡也躍躍欲試。但他不知道相同性別的他們要怎麼做,而且稍微清醒之後他便發現自己犯下了足以被村民吊死的罪孽。他與同性、擁有血緣、甚至是同卵雙生的哥哥有了非份的感情,而惶恐不安的情緒讓他決定先按捺自己的想法。
而這一按就是兩年。兩年後他終於轉生為天使,醒來時哥哥就在他身邊陪著他,一雙眼睛已經哭成了紅色。他不知道天使化的過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一直處於昏迷的狀態。但他還來不及問出口哥哥便在他面前倒下,身體逐漸被魔法分解成一堆光粒。
這下他知道為什麼他哥會哭得那麼慘了。他只能守在哥哥身邊,想同他一樣醒來就能看見對方。
晚他兩年出現徵兆的哥哥只差他幾天就完全變成天使。然而他們忘了自己的名字,也忘了對方的。最糟糕的是,哥哥失去了生為人類的所有記憶。
他們的容貌變得與原本有所差異,而兩人的差異讓他們看起來不再是兄弟。他不知道該怎麼向眼前純白的天使解釋他們的關係,那雙陌生而熟悉的藍眼睛似乎沒了對他的感情,猶豫了很久,最後告訴對方他們是在天使化的過程中認識的朋友。
因為不確定對方到底能不能接受他這個陌生的同性戀人,能不能接受他們曾經是擁有血緣關係的兄弟而決定說謊。他相信如果對方還是喜歡他,之後他們還是會在一起。
然而失去記憶的少年雖然還是對他很溫和,還是會露出那樣陽光的笑容,但某種無法忽視的距離感卻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連轉生都無法比擬,來自心裡深處彷彿心被撕裂一般的痛。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他們宛如陌生人般相處了一個月後,他們被熊形惡魔襲擊。
本來就是練武長大的哥哥赤手空拳跟那頭熊打得平分秋色,但所有攻擊都無法造成致命傷害。眼看體力即將耗盡,哥哥突然意識到了事情的癥結點。
「把你的魔法集中在箭上!你的白魔法可以殺死牠!」
然而原本完全不會使用魔法的他根本控制不了力道。那一箭出去連自己的衣服都被強大的力量撕碎,不僅炸掉了熊的腦袋,連同少年的右翼也被一同粉碎。
直到那時候他才知道,身為截然不同的雙胞胎,他哥哥是極其罕見的黑魔法天使。但也因此他的攻擊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勢,才剛成為天使的哥哥失去了一隻翅膀,而且是被他硬生生炸斷的。
「你不要難過,至少我們都還活著。」
「不……不然把我的翅膀割下來看能不能裝在你身上……?」
「你在說什麼?你那流著白魔法的血會殺死我吧?」
但雙胞胎可能可以這麼做。這句話他怎麼也說不出口。自責與罪惡感壓垮了他,他知道自己對哥哥來說只是個充滿劇毒的天敵,還因為他的關係失去了美麗的白色羽翼。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要是我不存在就好了……」
「我說了不是你的錯。你這樣一直道歉很煩啊。」
「對不起……」
「我完全沒有怪你的意思,如果你一開口就是道歉就不要說話了。」
他知道他哥哥不可能再喜歡上他。那天夜裡他看著對方皺著眉睡得極不安穩,時不時發出痛苦的低吟。他知道自己的「毒」還沒被徹底淨化,他終於認清自己真正應該做的是什麼了。
「我愛你,真的,所以對不起。害你的人生變成這樣非常抱歉……不過接下來就沒事了。沒有我的人生才是正確的……」
6.
「老四,說說你今天做錯什麼。」
團長,一個擁有巨大龍翼的天使,由於發光的寶石長在鼠蹊而胯下發著紅光,正站在他面前雙手叉腰瞪視著跪在地上低著頭的弓箭手。
「因為個人感情忽略同伴的安危……」
「還有呢?」
「因為發大招又把衣服弄破了增加額外支出……」
「還有?」
「因為個人恩怨把隨行人員打成豬頭……」
團長嘆了一口氣,接著轉頭看向武者,「老二,報告當時的狀況。」
「不要叫我老二……」武者搔搔腦袋,「我跟熊打得不分你我,我用黑魔法炸不了牠牠用牙咬我也能馬上恢復,幸好老四即時搭救……」
「我是問你從天上掉下來時候!不是要你報告怎麼放閃!」
「噢。」武者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但實際上大家都看得出來他絕對是出於故意,「我們上天沒多久那人類就從駕駛座後面連接車廂的洞鑽進來了。因為天使絕大多數都是白魔法生物,那個人類就用受過黑魔法祝福的小刀捅了我跟老六,然後把我踢下去。」
「老六。」
「他說雖然沒料到我們會想在空中應戰,但只要把我們通通弄死再回收寶石就沒問題了,還說可惜了我這——麼可愛的臉蛋,然後趁機耍流氓偷摸我……」舞孃接著賊兮兮地笑了起來。
「你被摸得挺爽的啊?」
「你真該看他在可愛女孩子身上摸到蛋蛋的表情有多精彩。」
「好了,雙性體。再講下去我都要硬了。」團長擺擺手日常性騷擾自家團員,接著將目光轉向被弓箭手打到頭腫成兩倍大目前被五花大綁捆在樹上的隨行人員。「那兩隻熊也是你們弄來的吧?這裡以前沒那種東西的,而且明顯餓了很久才會攻擊根本無法食用的天使。」
「那不是我們弄來的……只是因為有人高價懸賞你們身上的石頭……」隨行人員話也說不好了,每個字都黏在一起難以辨認。不過沒有人在意,或者說正是因為沒有人阻止暴怒的弓箭手才讓他把人打成這個樣子。
「好吧一件一件來,我們運送的東西是真的嗎?」
「是真的……因為就算你們死了只要物品沒有損傷我們都可以找別人載……」
「想要我們身體的人是那個城主?」
「跟城主無關……是另一個人……但我沒看過……」
「所以你家老闆有兩個客戶,一個是要獵殺我們的,另一個是單純要送貨的。前者給錢之後讓我們接受後者的委託並按照你們給的路徑走,然後在中途設埋伏讓我們『意外殉職』之後由你回收我們剩下的東西,這樣說沒錯吧?」
「是……」
「好啦,真相大白,那麼請問如果我們走山路會發生什麼事呢?」
「會被你們說的孤狼襲擊……摔下懸崖因公殉職……」
「那個特別討厭魔法生物的村子也是你們的陰謀吧?讓我們被村民處死之後拿走石頭。」弓箭手不知何時自行結束懲罰跟著湊上來,還居高臨下一臉鄙視,嚇得隨行人員差點要尿出來了。
「是……沒錯……還有最後一個村子……他們在那裡安排了你們的仇家……」
「仇家?誰啊?」團長跟其他小伙伴短暫思考了半晌後有志一同地放棄,「算了樹敵太多也想不起來。謝謝你的情報。」
「那個……所以可以幫我鬆綁……」
「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跟你老闆聯絡的,不過你現在還是必須照常回覆進度防止任何人發現你已經事跡敗露。除此之外的時間你都要被綁著。」
「可是你們沒死的話我回去會被懲罰……」
「你如果乖乖的被綁起來扔在車廂裡我們還會給你一點將功贖罪的機會,但是如果你繼續找我們的麻煩或是再騷擾我家老六,我保證讓你成為狼群的食物。聽見沒?」
團長的威脅看起來效果顯著,隨行人員確確實實被嚇到失禁了。
不過既然都已經被發現天使的身份大夥兒也不再隱藏,畢竟偽裝成別的生物對他們來說還是相當不舒服。武者仍舊維持著像是白子般的外表,過於白皙的皮膚和水藍色的眼睛比起人類的模樣更添一分美麗。
相對於這個純白的黑天使,弓箭手的翅膀漆黑如夜,即使站在陽光下也不會有色彩上的變化,反而黑到發亮。他的石頭長在腰後,衣服和褲子再加上揹著的箭袋完全遮蔽了紫色的光芒,只有在夜裡才能隱約看見。
方才穿過翅膀的傷已經復原,體內的黑魔法在胖揍這個混蛋人類之前也已經淨化得差不多了,在其他人集結起來討論接下來的行動時順勢用翅膀勾住身邊武者裸露的肩膀,帶著暗示輕輕摩挲。
「那邊那兩個,別以為我們瞎了看不到你們在調情。」祭司白了他們一眼。他和舞孃的翅膀屬於蟲翅,但舞孃的長而透明,比一般人還尖長的耳朵讓世人稱這類天使為精靈。而祭司的翅膀短,末端比較圓,雖然也是透明但紋路偏綠,看起來就像蟬一樣。但祭司因為衣服較為厚重,因此鮮少把翅膀露出來。
至於為什麼要穿這種祭司袍,一方面是他的職業性質,另一方面他的寶石長在身體兩側,如果不用布料隔開磨到手會很不舒服。
舞孃的發光無機物長在頸部,金屬讓他看起來就像戴著粉色頸圈。然而也因為比較難遮掩,他這是他們六個裡唯一會被自己的光亮醒的人。
「才沒有調情,翅膀沒地方擺借靠一下而已。」
「那你怎麼不靠另一邊的人啊?」
弓箭手瞅了眼旁邊的團長,面帶嫌惡地道:「不,他會順手摸我的翅膀。」
「那邊那個現在就在摸。」團長對正在輕撫翅膀肱骨的武者抗議,但後者根本不想理他,反而挑釁似地回頭親吻那黑得發亮的羽翼。
這時小丑也從森林裡飛了回來,輕巧落在馬車旁邊。此時他左半邊的臉沒有面具遮擋,半透明的黃色礦物覆蓋了他的眼窩和顴骨,一直延伸到髮際線和耳廓。他的翅膀雖然也是肉翅,但作為支撐的只有一根指骨,透光的皮膜呈現淡淡的黃色。
「面具沒找到?」團長問。
「沒有。不過沒關係,我有備品。」小丑的笑容依舊陽光得有些過分,爬上馬車拖出自己的行李翻找,最後拿出一個跟平常那個極為相似的白色半臉面具戴上,接著湊上來跟他們一起討論。「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當然是活著交任務再好好敲一筆賠償啊。」團長笑著回答,「總之還是按照原訂計畫走,但老四說的這個村子一定要繞路……不過就像之前說的因為在邊界,如果不走沒有路的森林的話一定要出境到鄰國再繞回來……如果那個付錢抓我們的人已經預測到我們會這樣走難保不會收買通關的人把我們攔下來……」
「但走森林太危險了,今天能打贏那兩隻熊算我們運氣好,而且如果那個村子很排斥魔法生物,可以想像他們會對森林裡的天使跟惡魔做什麼。」舞孃說,「只有我們倒還好,但我們還多帶一個人類。其他天使或惡魔會把我們視為人類的同黨。」
「那就假裝被狼群襲擊然後這傢伙不小心被咬死了吧。」
「別鬧。要是他被咬死但我們毫髮無傷很難交代。」舞孃瞪向盡提些餿主意的團長。
他們沉默了半晌,最後弓箭手才小聲問道:「如果通過邊境真的被找麻煩的時候我們反過來賄賂呢?」
「什麼意思?」
「就是……因為大家脫落的石頭跟金屬雖然能拿來做箭頭,但還是有削下來的碎屑跟沒有用的小碎塊,那些我都有留下來。失去光芒的話如果不是專家其實很難分辨到底是真的寶石還是天使身上的東西。」
「但我記得失去光芒少說也要五、六年吧?」祭司忍不住問。
「我有留超過十年的……」
弓箭手越說越小聲。畢竟脫落的無機物對他們天使來說就像是掉落的皮屑或剪掉的指甲,會交給他是因為在光芒消失前那些東西都還保有魔法的力量,拿來做箭頭可以對襲擊他們的魔法生物做出有效的反擊。但不管再怎麼漂亮皮屑就是皮屑,被人好好收藏超過十年感覺就是哪裡不舒服。
他也知道自己這習慣不好,但每次看著那幾袋不同顏色跟材質的小碎塊感覺就特別安心,久而久之就留了一堆。尤其武者的他留得更多,打從交往之後他就開始想盡辦法用對方的藍色晶體做成各式各樣的飾品配戴在身上,就算裡頭蘊藏的黑魔法會讓他灼燒也無所謂,也理所當然地包括留了四、五十年能讓人類當傳家寶的東西。
「你確定人類會想要?」
「我用來當箭頭的那種大小十顆大概就能買一間民房了吧?不過那大部分是我們戰鬥時被砸下來的……其他被分得越小越不值錢……」
「但是很漂亮對吧?第一眼看到會有『哇!』的感覺?如果請人加工做成飾品然後全部混在一起說不定真的能混淆視聽?」小丑問得弓箭手一愣一愣地,但思考之後確實如此。
「有些我確實會拿去加工……不得已的話拿出來也沒關係……不過還是盡量拿裸石……」
「不過既然石頭那麼值錢我們為什麼還要那麼拼命賺錢啊……」
「如果真的那麼好賺就把褲子脫下來讓我們削你的石頭來賣啊。」
弓箭手不敢說的是,雖然紅色寶石的價位確實很高,但由於團長生寶石的地方實在太尷尬,拿在手上都讓他心裡不舒服,因此他很少拿來做箭頭,甚至連篩選去飾品店加工的動力都沒有。團長的石頭存量最多,大大提高了他們買通衛兵的機率,也因此他才敢提出這種意見。
7.
醒來的時候身邊有個天使少年,有著純黑的頭髮和眼睛,以及寬厚美麗的黑色羽翼。他覺得這個人很熟悉,那見到他醒來的笑容有著宛如春風的味道。
但他想不起來對方是誰。他的腦子一片空白,除了常識和語言,這個人是誰、自己的身份以及任何沉睡之前的事他都毫無印象。
少年得知他現況時整個人都愣住了,像是被掏空了靈魂,最後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我們是……在旅途中認識的朋友……正好兩個人都快變成天使就決定一起走了……」
少年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眼裡帶著水,看起來隨時會落下淚來。他知道自己的遺忘讓對方很難過,但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想起他們之間的關係。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很喜歡這個少年,但這讓他更加焦慮不安。他知道少年隱瞞了很多事,雖然本身就是比較寡言的類型,但如果是朋友不是應該告訴他他們以前的事幫助他想起來嗎?他們重新整頓好繼續漫無目的的旅行之後很多時間都處於尷尬的沉默,他不知道怎麼開口問對方,而那個黑翼的少年似乎也不想告訴他。思考了很久他才問出一句自己叫什麼名字?但少年只是原地發了好一陣呆,然後說不記得了。
他們之間彷彿有一道看不見的牆,他想打穿,但不知道用什麼辦法。他連自己背包裡有什麼東西都不清楚,很多用品也不知道怎麼使用。少年總是沉默地幫忙,偶爾會說感覺他們的立場跟以前相反過來了。
很多時候他都在努力回憶自己應該怎麼做才能讓少年好過一點,然而只要眼神交會或是肢體觸碰他就會有種要把對方壓倒在地的衝動。他不確定是為什麼,但要是怎麼做肯定會嚇到這個看起來神經就很纖細的孩子,所以為了對方的安全他努力保持距離。
少年發呆的樣子很可愛,有時候陽光正好穿過樹葉的縫隙灑在那張帶著稚氣的臉上就會讓他產生靠上去擁抱的想法。他努力思考他們原本會不會是戀人關係,雖然兩個人同樣性別好像哪裡怪怪的,但如果是這個人的話他敢肯定哪裡都不怪。
然而一個月後,他們被一頭餓瘋了的熊形惡魔襲擊。他本能地用蠻力去阻止,雖然力量上能夠抗衡,但在雙方所有攻擊都會立刻復原的情況下他的體能根本不是熊的對手。就在他抓著熊爪子快被逼到絕境的時候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想法。
如果少年把天使白魔法的力量集中在箭上,或許能對熊產生致命的傷害。
少年照他的話去做了,可無法控制力量輸出不僅讓對方炸了自己的衣服,連同他的右翼也一起被粉碎。
白魔法從傷口竄進他的身體,像是想把他身體每個地方吞噬殆盡。少年哭著不斷不斷道歉,但他很清楚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熊捕食沒有錯,少年為了救他而放箭也沒有錯。他只是被白魔法折磨得非常痛苦而已,而少年的道歉只是讓他感到更難過。
他不記得當下他對少年說了什麼。隔天身體終於把白魔法徹底淨化,舒舒服服地醒來時身邊卻沒了少年的蹤影。
留下的紙條只有道歉,以及「沒有我的你才是最完美的」這樣莫名其妙的話。他不明白,只覺得心像是被狠狠挖去了一大半。他想找對方,但他無法飛行,靠著雙腿在森林裡找人根本就是大海撈針。
他記得有告訴少年不是對方的錯,但具體說了什麼混沌的腦子根本想不起來。他不懂少年為什麼會做這樣的決定,明明可以等他醒來再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為什麼要在夜裡獨自離開?要是又被別的熊攻擊怎麼辦?
廣大的森林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之前都是少年在打獵和教他分辨那些看起來長得一模一樣的植物,現在他連自己在哪裡都不知道。他一點也不完美,一路上只能幫忙提東西跟佈置陷阱。少年擁有他所缺少的能力和知識,失去對方的他連生存都有困難。
除了找到少年他不知道自己還剩下什麼能做的事。明明之前漫無目的到處亂走也無所謂,現在要這樣繼續旅行只會讓他感到陷入深淵般的絕望。
在經歷幾天的折騰終於逮到一隻野鹿。就在他看著屍體思考怎麼處理的時候,另一個有著紅色翅膀的天使出現了。
會飛的天使,這讓他重新燃起了找到少年的希望。然而眼前的天使問他對方的名字跟特徵時,他卻怎麼也說不上來。
「名字也不知道?你們真的很熟嗎?」那個天使一邊問一邊幫他把獵物切開挖出內臟。
「在我的記憶裡我們只認識一個月。但好像不是這樣……」
「喔,變成天使之後失去記憶很正常啦。我也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但那個少年記得,所以背負了很多東西。逐漸想明白卻沒有帶給他太多喜悅,他不清楚少年到底隱瞞了多少事,但他漸漸發現對方每次看著自己的眼神似乎總是很悲傷。
那個會飛的紅色天使知道他無法飛行之後就決定讓他跟著自己,還教他偽裝成人類的辦法,但與少年一樣無法熟練操控魔法力量的他花了好幾個月才終於掌握到訣竅。那個天使大概也看出他對少年的執著,於是就陪著他到處尋對方的足跡。
「知道人類對天使不怎麼友善又不會偽裝成人類,而且還想避開你的話,應該會離開這片森林跑去其他沒有人類的地方吧?」
除非想被人類殺死。不知為何他的腦海裡浮現這種想法。他被自己狠狠嚇了一跳,但很快地他就發現這是少年可能做出的事。
「也不是所有人類都不友善啦,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盡量不要在人類面前暴露身份,免得引起有心人士的注意。」
天使補充,然而此時他的腦子裡卻早已塞滿少年被用各種方式殺死的畫面。這讓他更加躁動不安,甚至每天晚上都從惡夢中驚醒。
為了幫他解憂,天使帶他到了大一點的城鎮裡,逛窯子。
他隱約知道這樣不對,前幾次內心都相當抗拒,腦子裡想的都是那個少年。他終於知道那時候想把對方撲倒的衝動是什麼了,而跟那個天使說出這個想法時,天使告訴他如果有機會再見到對方就不要猶豫直接上了再說。
後來他們又遇到了另一個同樣剛成為天使的少年,有著綠色蟬翼的祭司,相當擅長使用魔法。天使喊這個少年老三,還擅自幫他們寫了資料成為公會的冒險者新人。
他們就這樣一邊接任務一邊找尋少年的線索,賺了錢就去泡花街,糊里糊塗過了兩、三年。
心裡的傷已經沒那麼痛了,對於少年的執著也變得越來越淡。雖然還是想找到對方,但顯然已經不是非做不可了。
就在他考慮告訴同伴他不想再找那個人的時候,卻在一次幫法師抓逃跑使魔的任務中與對方在森林深處重逢了。
少年的面容就跟他一樣沒有隨著時間而變化,但氣質卻變得有些不一樣,看到他就打算展翅飛走。但他哪會讓對方得逞?一個箭步撲上去就把人壓在地上,隨後想起那個紅色天使,現在的隊長說的,再遇到的話就直接上了。
「放開我!你不是有其他朋友了嗎!那就不需要我了吧?反正我只會扯你後腿讓你陷入不幸而已,假裝沒看到我然後跟他們回去才是正確的啊!」
少年的話讓他想起了當時被拋下的痛苦。被他壓住後頸的人不斷掙扎,奮力拍打翅膀想從他的禁錮中逃離。當下他無法冷靜思考,他只知道這一放手可能永遠見不到對方了。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少年的後頸已經被他放出的黑魔法腐蝕得血肉模糊,翅膀的骨頭也在混亂中被他折斷。委屈又心碎的啜泣聲讓他渾身發涼,最糟糕的是當他把插入對方身體的東西拔出來時淌出了大量淺金色的血液,混著他白色的體液沾染在骯髒的泥地上。
「對不起……」
少年沒有回應他,頸子和翅膀的傷也沒有立刻痊癒。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我沒打算傷害你……」
少年只是看了他一眼,扯扯嘴角露出稱不上笑容的表情。
「報復之後不是應該笑得開心一點嗎?」
「我不是……不是要報復……我只是……對不起……」
「沒關係。我們扯平了。」
少年看起來想站起來,可連斷掉的翅膀都只能癱在地上微微顫抖,而他不知道現在該怎麼幫對方。祭司告訴過他天使跟惡魔是一般生物受到魔法力量改造而成的,如果被另一種魔法傷到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淨化,外力也沒有任何幫助。
當時翅膀被炸斷之後他確實好一段時間身體沒辦法動彈,但傷口在短時間內就恢復了,沒有像少年這樣好像普通動物受傷似的,彷彿力量已經耗盡一般無力恢復。
「那時候我真的沒有怪你的意思……對不起把你弄傷了,我現在先去找我朋友看他們能不能幫你……」
「喂。」少年喊住了正要起身來褲子的他,「你不會回來了、對吧?」
「不會回……?我是要請他們幫忙,不是想把你丟在這裡……」
「給我你的一塊石頭好嗎?」
他不知道少年在想什麼。當下的他只想滿足任何少年提出的要求盡量挽回對方。他忍著痛摳下自己背上一小塊晶石放進對方手裡,至少他知道隔著手套他的石頭不會傷到對方。
「我一定會回來,所以你不要亂動。」
好不容易找到分開行動的兩人,再回到少年所在的地方時只剩下一大灘淺金色的血跡。他們順著血液拖行的方向找,最後在不遠處找到了那個縮在樹旁痛苦蜷曲著身體的少年。大量血液在乾嘔的同時從口中湧出,被他扭斷的翅膀無力地拍打著地面。
祭司的反應比他們都還快,當機立斷衝上去幫少年催吐。然而少年幾乎是本能地吼叫與反抗,最後他們在血液與胃酸混合的液體裡看見了藍色晶石的碎片。
他大概一輩子都會記得少年在失去意識前抓住他背心的領子,用盡最後的力氣親吻他。沙啞的聲音與看著他的眼神滿是嘲諷的絕望,可他已經無法分辨對方說的到底是什麼了。
8.
「各位,我有一個壞消息跟一個更壞的消息。」從公會在作為中繼站的村子設置的事務處回來之後團長便將大夥兒集中在自己的房間,神色嚴肅地道。但先前已經有太多次這種情況說出來的話讓所有人大翻白眼,這種時候其他五個團員也不知道到底該表示什麼。
「壞消息是?」
「通往鄰國的路坍方了,就算回頭其他替代路線也因為下雨變得非常難走,而且無法準時交貨,我們可能沒辦法繞路。」
這可真的是壞消息,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更壞的呢?」
「剛剛事務處的人跟我說那個我們想繞過去的村子前幾天燒死了四個惡魔冒險者,同團的兩個天使差點被分屍餵狗,魔法生物公會那邊派人去協調好久才把他們救出來,但其中一個好像跟被燒死的惡魔是一對的,昨天收到消息說自殺了。」團長頓了一下之後又道:「事務處的人說那組人是比我們早幾天接到同一個鏢局指定發派任務的隊伍。他們通知我的原因是這已經不是第一件了,有可能我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會因為鏢商被調查讓我們收不到尾款,想讓我們先停在這裡等貨物重新發配給其他鏢局。」
氣氛一瞬間降至冰點。但最糟糕的絕對不只這件事。
「但如果貨沒在時間內到目的地我們會被扣點數吧?」
「還可能被要求賠償。」團長揉揉太陽穴,「最糟糕的情況是我們會被限制接受的任務種類。」
「可是這件事真的不值得我們豁出生命。」舞孃反駁,「點數可以再賺,命只有一條。」
「我們五年前才換新身份,好不容易把信譽點數賺到能接這種案子。我不相信一群討厭魔法的人有什麼能力這樣搞屠殺……」
「他們不是討厭魔法,而是相信被魔法同化是傳染病,或是一種詛咒,並將魔法生物視作不潔跟禍害。」坐在地上的弓箭手按著自己的額頭糾正,「就我的印象村子裡會使用魔法的人不少,反而像我這種不會用的才是少數。不然你以為他們是用普通的繩子綁惡魔用普通的火燒他們?」
「但其實不會用魔法還是能殺害魔法生物啊……把重要器官切開拿遠一點讓他們沒辦法修復,過一段時間還是會死的,就像剛剛說的肢解餵狗……」
「不管怎麼樣我們現在必須做出決定。是要走還是要留?」不想聽祭司重複他們所知道的事,團長硬生生打斷了對方。在其他人紛紛表態的時候弓箭手卻開始思考一些以前沒想過的事。
殺害惡魔只需要用白魔法的火焰,而相反的殺害天使也只要用黑魔法的火焰。但為什麼那些人不直接把天使燒死、而是留下來肢解?要知道天使和惡魔的恢復力都極為強大,不用黑魔法的話切開的傷口馬上會癒合,對他們來說應該更麻煩才對。要是受到指使要留下發光無機物的話用燒的也不會傷到那些東西才對。離開村子之後他再也沒回去過,幾十年過去了,村子的變化他一概不清楚。但這完全違反以前他們發現魔法生物就帶回村裡燒死的作風。
「老四?」團長突然喊了一聲,嚇得弓箭手打了個激靈,「想到什麼最好說出來喔?憋著會憋出病的。」
「那個……我就問問,以前在酒館聽到的傳聞說惡魔吃其他惡魔的心臟可以得到對方的力量或能力,你們知道天使也可以嗎?」
「天使……可以嗎?」舞孃聽了臉色刷白,悄悄把身體縮了一下。
「可以,但具體要吃哪個部位我不清楚……我只是在想,如果能夠燒死惡魔的話,他們為什麼不把天使也燒死就好?還要大費周章的分屍?」
「……你想說什麼?」
「我一個人亂闖的時候有聽過其他也在森林裡的人提到過一種現象,是同一個地區大規模的天使化或惡魔化……」
「然後會促成魔王城跟天使城的誕生?」小丑聽懂了他的意思,「四哥哥的意思是,那個村子有可能在你離開之後發生大規模天使化,但出於同一個村子的人還是有感情因素存在,所以演變成會殺死外來的惡魔並把天使殺來吃?」
「嗯……」
「會那麼誇張嗎……這四捨五入就是吃人了欸……」
「所以只是猜測……」弓箭手嘆了口氣。但再抬起頭的時候卻看見武者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得他心裡發毛,忍不住問:「幹嘛?」
「你離開村子的時候幾歲?離開多久?」
「我算一下……十三歲離開,十七歲變成天使,然後到現在大概過了四十……六年?」
「所以現在是六十三歲。這樣同年齡的人就算沒變成天使也可能還活著,被認出來的風險太高了。」
弓箭手畢竟還保有人類的記憶,就算時間觀已經不太一樣,五十幾年對他來說半長不短,但精算之後聽見自己老頭子的年齡還是忍不住感到彆扭。
這些年來他們的外表都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有舞孃因為轉生的時候才七、八歲,在這漫長的時間裡還是有漸漸長大,然後維持在大概人類十六歲的外表。
「我變成天使之後外表還是跟原本的不太一樣……」
「說起來其實我一直覺得老二跟老四長得有點像,乍看之下還有點分不出來呢。」
團長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但此話一出果然激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也不管原本為什麼要聚集在這裡了,閃亮的眼神全移動到這兩個人臉上。
「真的很像……之前就有這種感覺了,現在越看越像。」
「你們以前真的沒有血緣關係嗎?」
「等等,有血緣關係現在還是戀人的話很不妙吧?」
「可是天使應該不用遵守人類的倫理觀念吧?都已經是同性戀了就不用管是不是兄弟,反正也生不出來。」
弓箭手不知道怎麼回答。這些事他從未告訴過武者,原本打算隱瞞一輩子的,現在卻被他們這群人挖出來討論。他已經不想再欺騙武者,但他們是雙胞胎兄弟的事他怎樣也不想讓對方知道。
武者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他,可這卻讓弓箭手腦子裡開始上演各種小劇場。他不知道武者是怎麼想的,一直以來他都盡量避開這類話題。基於人類的倫理他們確實不該在一起,如今他們什麼都做過了,而且愛得比誰都瘋,這時候還叫他放手他寧可回到一切的起點然後被殺掉。
可是這樣當初對方拉著他離開那裡、為了他放棄的一切似乎就沒有意義了。
「應該不是吧?如果是的話他一定會跟我說。」武者終於開口打了圓場,可這句話卻深深刺痛了弓箭手的心,「不管怎樣,如果要走就必須承擔被他們殺掉的風險。但就算身份早就暴露了,以他們會拿黑魔法祝福的刀子捅我可見他們還不知道我是黑天使的事,所以就這一點來說我們還有一點勝算。」
「但他們能燒死惡魔就能燒掉你,而且你還不能飛。」團長瞪他,「別忘了你之所以為我們的王牌是因為如果對手是惡魔我們必須有個能抵禦黑魔法的近戰人員,但對手如果是用白魔法就請你好好被保護不要衝動。」
「但我可以……」
「你沒有任何魔法範圍技喔,所以別異想天開能接受白魔法的圍毆。你只是個B級而已。」祭司拍拍他的肩膀,但他卻緊皺眉毛看向弓箭手,似乎想再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嘆了口氣。
「如果停在這裡的話反而更會讓人懷疑我們是天使或惡魔才不敢前進吧?所以我們必須前進。」
「是的。」
「但是除了一個黑天使,我們還有一個少數擁有異能的天使不是嗎?」團長比了比自己,洋洋得意地笑著道,「總會有辦法的,我們就一起把它想出來吧。」
9.
他不知道少年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自殺。紅色的天使隊長把使魔抓回去交差時他和祭司就待在森林裡陪著陷入昏迷的少年。他們在對方身上發現多處大型動物撕咬留下的疤,明顯是被其他惡魔攻擊過。明明都拼命活下來了為什麼還要這麼做?是因為生他的氣?
他確實有錯,隊長知道他強暴對方時差點拿刀捅他腦袋,說當時只是開玩笑沒想到他會當真。但他是真的喜歡少年,一想到要是再晚一點讓對方把晶石吐出來可能會失去對方就讓他感到恐懼。
祭司不斷用祝福企圖幫少年驅散體內的黑魔法,但效果十分有限。他們推測少年前不久可能才跟惡魔廝殺過,體內的白魔法還沒完全恢復,被他這樣傷害又讓黑魔法從體內破壞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他不知道自己的道歉能不能挽回對方,他只想親口告訴對方這幾年自己的思念。
他們在森林裡待了一週,期間有好幾次他都看見少年的指尖逐漸化成粉末,卻每次都頑強地再次變成光點接回去。
他終於明白當時少年弄傷他之後為什麼選擇離開。愧疚與絕望不斷侵蝕他的心,由衷希望少年從來沒遇見自己。他不知道如果少年沒醒過來自己該怎麼辦,守著對方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然而當他看見對方睜開眼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用力抱住對方,哭著一遍一遍說抱歉。
「你討厭我也沒關係,對不起讓你受了這種傷……」
然而那些喜歡和思念卻已經說不出口了。像他這樣的人怎麼還有臉說這種話?真的喜歡才不會讓對方受這種傷,後頸的傷疤足以說明一切——他並沒有擁有這個人的資格。
懷裡的少年沒有掙扎,靜靜地讓他抱著,彷彿一個沒有自己意識的娃娃。但他捨不得放開,害怕一旦放手就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他也知道不該這樣,但如果對方之後還是會離開他,至少讓他再自私一次。
「叫他看到喜歡的人就不要猶豫直接上的人是我。雖然只是開玩笑,不過這傢伙當真了才會鬧出這種事。雖然對你很抱歉,不過要怪的話真的不能怪他,算是我的錯。」
隊長替他打了圓場,卻只是讓他更加無地自容而已。他這樣的行為說喜歡誰會相信呢?何況還是用他晶石自殺的少年?
「喜歡嗎……」少年的聲音沙啞,很輕卻帶著嘲諷的笑意,「那種東西早就跟著記憶消失了吧……你只是恨我把你弄殘了才怎麼做……」
可這麼說著的少年卻伸手抱住他的背,將臉埋進他的頸窩,淚水很快便沾濕了背心的領子。
「是你叫我不要跟你講話的啊……那時候那麼生氣……看起來希望我永遠消失的樣子……而且就算沒有我也過得很好不是嗎……我只會讓你受傷而已……我只是個不斷為你帶來不幸的人而已……」
少年說自己一直沒有離開他太遠,靜靜地看著。所以知道他有了朋友,也找到了使用力量的方法。然而他,或者說他們從來沒注意過這個存在,而少年也只是遠遠觀察,從未聽過他們的對話,因此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尋找自己。
強迫自己相信不被任何人喜歡,相信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這是病態的生存的方式,唯有這樣才能減輕被曾經相愛的人憎恨的痛苦。然而這種想法卻是另一種毒,腐蝕著少年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心。
他們放棄了彼此。少年主動挑釁狼群,但自己沒被咬死,血液反而毒死了那群狼型惡魔。被他發現的時候才剛恢復不久,也因此才會被他抓到卻無力反抗。然而他的行為讓少年更加篤定自己被憎恨著,身心的痛苦最後讓對方選擇以他的一部分結束自己的生命。
少年的話讓他再次燃起保護對方的決心。但少年沒有答應,安靜休養了一天就準備再次離開。
他那時興起了很可怕的想法:要是把少年的翅膀拆掉,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一直逃走了?
「你的喜歡早就在失去記憶的時候跟著消失了,只是單純放不下我而已。所以我現在只要離開你,你很快就會想通我已經不是你的誰。當然你也可以拆掉我的翅膀當作報復。我不在意。」
他不想再傷害對方了,但他不知道如何挽留。他也不清楚最後隊長是怎麼好說歹說才把少年留下來的,但少年連正眼看他都不願意,接下來的時間都在獨自練習偽裝成人形的魔法。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對方附近,知道自己的單翼會讓少年想起那些讓人難過的事就一直維持著人類的模樣,每天睜開眼就在糾結怎麼恢復已經被撕裂的情感。
他知道的,他對少年來說很重要,不然對方怎麼會多次為他選擇輕生?
然後有一天,另外兩個人都不在的時候,少年突然抬頭看著坐在粗壯樹枝上的他問道:「為什麼不變成天使的樣子?」
「啊……你不覺得我人類的樣子比較帥嗎?」他隨口胡謅。
少年沒有回應他,放棄練習魔法之後張開純黑的翅膀輕盈躍上樹枝蹲在他面前。
這是少年清醒後半個月來第一次主動接近他,這讓他不禁感到心跳加速,低著頭背靠緊樹幹不敢看對方。但他知道少年正沿著樹枝慢慢接近,最後臉離得很近很近,伸出雙手扣住他的臉頰逼他抬頭看著自己。
他看不懂少年皺眉的表情代表什麼意思,但他感覺到自己的耳朵正在發燙,而對方的耳朵也是紅得像要滴出血。他看著那雙黝黑的眼靠近自己,最終閉上的同時兩人的嘴唇碰在了一起。
只是淺淺一吻少年就打算分開。或許是在試探吧,他管不了那麼多,手一伸抓住對方的領子不讓對方退開。少年跪在他身前,黑色的翅膀遮擋了大部分的陽光,在他略微強勢的親吻中輕輕顫抖著。
少年沒有反抗,反而向前傾過身子擁抱他。沒有侵略感或是太過強硬的態度,他們吻得纏綿,就像久別重逢的戀人一般依依不捨。他的手不自覺地撫過少年的背,這讓對方索性跨坐在他腿上讓兩人的身體緊緊相依,讓他能夠輕易碰觸對方任何部位,包括腰後宛如蝶翼般生長的紫色晶石。
他們之間那看不見的牆彷彿在一瞬間崩塌,互相感染的體溫點燃了對對方的渴求。他拉開少年紮在褲子裡的上衣,沿著晶石邊緣向上撫過脊椎,輕輕按壓翅膀與身體的交接處。
逐漸曖昧的氣息在兩人之間發酵。少年細微的喘息讓他無法按捺自己內心的悸動,明明前些時間還在後悔對對方做了不該做的事,現在卻又忍不住再次接近。
「如果這次你跟我做,以後就不能再找別人。」少年突然開口,手指隔著他腹部纏著的布帶撫摸自己望塵莫及的腹肌。「你如果不是願意跟我一輩子在一起的那種喜歡現在就到此為止了。我沒辦法接受只跟你維持在肉體關係,這樣就跟你抱過的那些人一樣。」
不一樣,怎麼可能一樣?這個人對他來說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改變態度了,但如果這是少年給他最後一次機會,無論如何他都要抓住對方。
10.
「話說老四不會因為想念家人而回去嗎?」
團長利用自己的能力在馬車上方形成一團足以擋開雨水的氣流,但地上的泥濘還是讓大夥兒難以前進。那匹飛上天空之後差點嚇死的馬正努力拖著身後的車向前走,而為了減少他的負擔祭司也努力用法術讓馬車變輕。
原本就疲於奔命的眾人完全不想理會團長的問話。雨聲已經擾亂他們對周遭的感知,這時候再碰上狼群他們根本無力招架。然而這已經是唯一能夠繞路又相對安全的路線,大家在生命和工作之間找到了這個危險的平衡點,因此沒有人有怨言。
大概想抱怨的對象只有見錢眼開接下這個案子的團長吧。然而此時與其抱怨不如好好思考怎麼通過這進入雨季後特別難走的路。
好不容易等雨小了點,弓箭手才慢悠悠地回答:「他們當年沒把我丟井裡就該偷笑了。」
「咦……?」
「我有個雙胞胎哥哥,在那種排除異己者的地方雙胞胎也被視為受詛咒的存在。但我哥哥是個非常優秀的孩子,跟體弱多病又一無是處的我不一樣,所以我們的父母在我八歲之後就很少讓我踏出家門,要不是因為信仰中殘殺幼童是重罪,他們應該很想讓我消失。」
「太誇張了吧……」
「我母親親口說過我是他們被迫豢養的牲畜。在他們眼裡只有我哥哥是親生孩子,而我是因為詛咒多出來的怪物。」
弓箭手平靜說著讓身邊的同伴甚至被綁著的隨行人員都為之變色的事。
「那你哥哥……呃……」
「他對我很好。如果不是他拉著我離開我大概會留在那裡直到變成天使之後被殺掉吧。」
沒有人繼續問那他哥哥現在在哪裡,連最不會看氣氛的團長都覺得這個話題不該繼續下去。然而弓箭手心裡反而希望有人問起,他當然知道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坦白這種事,但經過思考之後他還是決定相信武者不會因為過去的身份而放棄他。
不過當然,沒人問起他也不想自己說出來就是了。
他們繼續前進。幸好雨聲適度減緩了沉默帶來的尷尬,沒有人試圖再說些什麼意圖讓氣氛緩和。弓箭手抬頭望向灰暗的天空,他們上方扭曲的空氣讓視線變得模糊。
沒多久走在最前面拉著馬的團長突然停下腳步。他們清楚看見正前方的林子裡立著一個身影,高大挺拔,披著破布似的斗篷。然而他們非常清楚對方不是人類,即使天使感受不到惡魔的氣息,那個身影可是長著彎曲的羊角。
「這種天氣進森林可不好啊,天使們。」那個身影見他們停下便用帶著嘲諷的語氣說道,接著向他們走來,「我可不認為雨下得這麼大適合狩獵喔。你們慣用的火攻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狩獵……?」團長抬手制止了準備抄武器的夥伴們,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惡魔。「你可能認錯人了,我們只是路過的冒險者。」
「同樣的招數我們不會再被騙了。上次也是駕著相同的馬車說一樣的話,結果從裡面用魔法殺了我多少同伴?勸你們在我動手之前回頭,否則這次我就換我們殺光你們這群混蛋天使。」
「相同的馬車……」團長沒有將視線離開對方。那是擁有犬科身體特徵和人類面容的惡魔,當然也可能是為了與他們交談而特意變出人類的外表。無論如何這個惡魔的敵意都相當強烈,但其他人瞥了他們的馬車一眼就猜到事情是怎麼回事了。
前陣子被那個瘋人村襲擊的隊伍由相同的鏢局僱用,而馬車都是由鏢局提供,如果瘋人村是用前一個隊伍的車突襲惡魔,那他們勢必會被惡魔誤認。而這極有可能是村民或鏢局預先設好的局。
然而值得關注的地方是,這個惡魔一眼就看出他們是天使,以及對方口中所說的「我們」。
「抱歉,但我們是受人之託載運貨物的,這輛車也是別人給的,我們不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事……」
「少來!你們就是那個村子的居民對吧?我們不會再被騙了!」
惡魔的怒吼像是引起了森林的共鳴,四周開始有狼嚎聲此起彼落。察覺已經被包圍的團員們當下立刻拿起各自的武器備戰,但團長卻叫他們把傢伙放下。
「我們正是為了躲避那個村子才繞路進來森林的,你們應該知道那個他們也會獵殺天使吧?」
惡魔緊盯著他們,腳步並未停下慢慢接近,最後繞到車廂後方看著弓箭手。「打開,讓我看裡面。」
弓箭手才伸出手,還沒碰到車門的門閂那個惡魔卻突然貼近他,在武者準備衝過來的當下抓起他的手臂靠著鼻子聞聞嗅嗅。
「嘿,我認得你。跑來投靠魔王城的雙胞胎。」惡魔的語氣和表情突然放鬆下來,「我是當年守城的衛兵,你還記得嗎?啊,還是天使化之後忘記了?」
「我記得……」弓箭手愣愣地回答。
「嘛,不記得也沒關係。反正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村子的人。」惡魔說著拍拍他的肩膀,回頭看見同樣一臉錯愕的武者之後喔了一聲,「哥哥也變成天使了?」
「咦?」
「咦?這不是你哥?我應該不會認錯味道啊?」
弓箭手一瞬間還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承認,而跟他一樣充滿驚愕的還有其他小伙伴以及隨行的人類,清一色都用稱得上詭異的表情看著他。
「他……不記得了……所以……」
「呃……抱歉?」
「不,算了。」弓箭手把臉埋進手心避開那些灼熱的視線,但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問,秘密被揭穿可以晚點再處理。「為什麼魔王城的衛兵會在這裡?這離你們城有點遠。」
「喔,這說來話長,還好你們沒待在我們那裡。」惡魔努力壓下尷尬回道,「你們離開沒多久……大概三年吧,我們城就被人類屠殺了,剩不到兩百人逃出來。我們原本安定下來的地方前些日子也被搗毀,但魔王大人二十幾年前說要報復世界就不知去向了,用召喚的也沒有回應,所以我們開始一邊流浪一邊找他。最近只是路過這附近就被攻擊,有些孩子傷比較重還沒恢復只好先留在這裡。何況他們抓了我們幾個人,我們還想回去救他們。」
惡魔說著一條灰色長尾巴也從斗篷下伸出,在半空中晃呀晃,「你們能移動的話就快點離開吧。這條路沒有錯,再往前面一點就能離開那個村子的狩獵區了。」
「等等,我還想問一件事。」弓箭手突然抬起頭看著眼前的惡魔,「那個村子、是不是完全天使化了?」
「嗯,整村都是天使,帶頭的幾個好像還保有人類的記憶。不過因為不知名原因所有人都把翅膀割掉了……對了,你們能飛的話可以用飛的,但不要超過樹頂的高度,不然會被發現。他們雖然能用魔法發射攻擊但充其量就是比較難殺的人類而已,沒有飛行能力。」
「謝謝你。最後一件事,你們為什麼知道我們是天使?」
惡魔這次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和悲傷,最後朝他們笑了笑。
「我們也有收留天使,其中一個剛剛告訴我們有其他天使接近之後就死了。她腿上的寶石被那個村子的人全部挖下來,其他好幾個也被抓走。」
這令人作嘔的情報讓他們決心迅速離開這個鬼地方。然而要祭司把馬車漂浮並維持在一個高度相當困難,就算他們擁有某種程度的優勢也無法像惡魔建議的那般行動。
告別了短暫重逢的惡魔後他們繼續加快腳步前進。也不知運氣是好是壞,沒多久天氣便放晴了。泥土的氣味逐漸在陽光中散開,但隨著周遭樹木逐漸稀疏,弓箭手愈加感到不安。
他向其他不知道該怎麼向他提問的夥伴們打過招呼之後便展翅飛到樹梢上查看四周。他們前進的方向確實是往下一個村落沒錯,雖然不是公會特約的中繼站,但至少能讓他們休息和補充隨行人類需要的補給品。那個瘋人村已經離他們非常遙遠,照理說這裡也不該是狩獵區,但身為擁有轉生前記憶的他自然清楚變成天使之後體能和各方面的身體素質都會增強,就像他原本無法拉的弓現在簡直輕而易舉,連攻城用的弩他都能拉開。
至於為什麼沒事要去拉那種東西,純粹是他跟武者喝得太醉做出無數蠢事的其中一件罷了。
體能的增加意味著狩獵區的擴大。但能擴大到什麼程度他也不清楚,但若是能飛的天使,少了地形阻礙就算到鄰近的村子也不成問題。
他一面思考一面飛回隊伍,落在馬車上時其他人仍用那種詭異的目光看著他。
「十四跟我到上面戒備。」他決定無視這群人,「炮聲暗號跟之前一樣。」
「沒問題嗎?」
「目前沒看到有什麼問題。你們自己小心別中陷阱。」
「我是說你。」團長看著他。但他壓根兒不想理會對方是在暗示什麼。
「能有什麼問題?」
「是沒什麼……但你看起來另有打算。」
弓箭手第一次這麼恨他團長神準的直覺。他瞥了眼不發一語也沒再繼續盯著他的武者,心裡湧起的罪惡感像是什麼酸液一樣迅速侵蝕著他的心。
「我會回來解釋,在那之前大家得先好好活著。」
11.
搖曳的燭火在牆上映照的光宛如一輪明月。
「沒問題的,很快就會好起來。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出去吧。」
那雙眼睛是如此清澈,綻放著世上最美的光芒。
「媽媽,為什麼弟弟不能跟我們出去玩?為什麼他的病那麼久都還沒好?我能看他了嗎?」
昏暗的房間裡,忍受著無法退去的高溫,從門縫中鑽進房間裡的除了燈光,還有與自己一樣稚嫩的聲音。
「他不能再出門了。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們家唯一的小孩,不准再靠近你弟弟。」
刺耳的話語究竟是處於對孩子的愛還是對迷信的執著,這麼多年後他也覺得無所謂了。在那之後他的雙胞胎哥哥還是會來找他,偶爾還會偷偷帶著他出門。然而其他孩子總是叫他怪物,戲弄他嫌棄他,於是漸漸地,他越來越討厭外面的世界,父母將他關在房間裡他也沒有反抗。
他始終搞不懂為什麼自己是「被迫豢養的牲畜」。如果真的厭惡他的話,他們大可把他扔在山裡餵野獸的。但他記得母親還是會教他唸書,就算不能與家人一同在餐桌上吃飯,他的飯菜也從來不比別人差。
離開村子之後他就沒再思考過這些問題了。他一直避免想起以前的事,在轉生之前他跟他的雙胞胎哥哥忙著談戀愛。之後忙著難過又忙著再次相戀。然而他也不是沒發現自己的記憶有斷片,雖說還記得身為人類的事,但就像他忘了自己和哥哥的名字,很多事他也都想不起來了。
當然也可能是時間太久造成的,他不清楚,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會懷疑那十七年的人生該不會是他自己想像出來的。
然而看見那個村子的名字時,他卻能篤定一切都是真的。
他甚至一點一點記起以前的事。
好比說,在八歲以前他已經開始天使化的事。
一場大病之後他的後腰開始莫名地刺痛,小小硬硬的顆粒突起皮膚。他自己看不到,但從那之後他就開始被禁止出門了。
「爸媽說這是傳染病,叫我不要跟你玩。但你好像很寂寞,所以我就偷偷跑來了。」哥哥笑著把蠟燭放在他床邊的小桌子上,「爸爸今天教我用手做出狼的影子,我教你怎麼弄!」
他羨慕、嫉妒,但同時也深愛著他生命裡唯一的光。
十四放出「快跑」的暗號後他拉起了弓,在飛行中高難度射中一名村民的肩膀。其他人連放了幾個火球都沒擊中他們,兩個天使默契十足地互相掩護徹底打亂村民原本的攻擊套路。
然而就在村民準備撤退、而全速向前奔馳的馬車也即將離開狩獵區的時候,他卻被一把勾爪貫穿了身體直接被村民扯到地上。
十四本來也想救他,但最後還是被他趕走了。他們都清楚在敵我能力相差不大、但敵方數量太多的情況下捨棄同伴逃走才是上策,至少他們有一個人活下來。他知道這一走十四肯定會回去搬救兵,先不論他們之間的情感,武者知道他被抓絕對不可能放棄救他。
鉤爪是用來攀岩爬牆的,打上高空抓天使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的飛行技術沒有特別好,但閃過這種東西綽綽有餘了。會被抓有一半是刻意,在十四離開之後他平靜地看著村民一面歡呼一面走近他,卻有幾個在看清他的容貌之後面露喜色。
「你……這傢伙不是雙胞胎的其中一個嗎?」
他沉默地看著這群人。事實上被鉤爪穿透身體的痛也讓他說不出話了,咬緊牙卻還是感覺到整個背都被冷汗浸濕。
「沒有記憶了嗎……」問話的人咂了個舌。他們用繩索反綁他的翅膀和雙手,將鉤爪抽出的時候幾乎要讓他痛暈過去。「沒關係,你們的母親還記得,她知道你是哪一個。」
哪一個都不重要吧?他被痛得發懵的腦子根本無法思考,但他根本不想跟母親見面。他故意被抓只是想知道這個村子到底在搞什麼鬼而已。至於脫身的辦法也不是沒想到,只是具體能不能進行也是另一回事。
他的傷在短暫疼痛過後又迅速恢復原狀,被村民半拉半扯拖回了村子。這段路他身上沾了多少淤泥樹葉,而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這倒在他的預料之內,他的黑翼和容易遮蔽的晶石讓他在夜晚更容易逃脫。
村子的模樣與他記憶中相差無幾,唯一的區別是沒有任何孩子。他們甚至沒像其他天使城用脫落的無機物當作照明,路上掛著的家裡點著的都還是六十年前的舊式煤氣燈。
本以為村民會把他關起來,但他們卻將他帶至村子最裡面的民房前,用粗魯的語調喊他母親的名字。
應該說,在看見母親的臉時他才確認那是她的名字。他根本不記得轉生前認識的任何一個人名。
「看看我們找了什麼東西回來!」村民們的語氣興奮得有些詭異。弓箭手稍微扭動被綁到發痠的雙手和翅膀,結果被人從後面踹了一腳,重心不穩差點撞上同時被打開的門。
他抬起頭看著身著長裙的女人,本來還期待自己能有一點點與家人團聚的感動,然而那一瞬間湧上心的確是難以言喻的煩悶和些許的恨意。
女人低頭瞥了他一眼,就如同過去看他的眼神,然後抬頭問道:「這是誰?」
「連自己親兒子都不認得了嗎?」
「不認識。快拿出去放了,別一天到晚獵殺同類。」冷漠,一如記憶之中。然而事實便是如此,他從來不是這個家的孩子,而是詛咒的副產品。
村民先是沉默,接著壓低聲音道:「我們要知道這是哪一個,妳一定分辨得出來。如果只是想救他才說這種話……妳知道其他天使的下場。」
女人垂眼看了他半晌,最後嘆了一口氣。「他們倆長得一樣,讓他進來我用問的。」
「他不記得了。」
「用這種眼神看我說是不記得?」她冷笑,「我不會放他走的。明天再來接他。」
「他的同夥可等不到明天。」
「你們人這麼多這麼強悍還會怕嗎?」女人說著蹲了下來,纖細卻有力的手扯住他的頭髮看著他,用其他人聽不見的聲音感嘆:「眼睛顏色也變了啊……我很喜歡你們的眼睛的說……」
她接著粗魯地扯住他的翅膀直接把這個成年男性拖進家裡,隨著甩上門的巨大聲響將其他人隔絕在門外。這時他才看見女人的腳上扣著被白魔法加固過的鍊子,走起路來都會發出不小的聲響。
他想不到該說些什麼,只是看著那個女人在家裡走來走去。直到門外的人逐漸散去,女人才拿著一塊濕布和一盆水過來,讓他坐起來幫他把臉擦乾淨。
「我明明叫你哥帶你離開不准再回來了,為什麼還讓我看到你?」
他愣愣地看著女人,不同於方才拉扯他的粗魯,她擦拭的動作變得非常溫柔。
「妳知道我們逃走的事……?」
「廢話。カラ松根本不會說謊也不知道隱瞞,發現他在偷偷整理衣服的時候就被我逮到了。」女人失笑,冷不防捏捏他的臉頰,「他也變成天使了?」
「……嗯,但他沒有記憶。」
他不知道カラ松是誰,但他直覺知道她在說自己的雙胞胎。而他終於知道他哥老愛對自己動手動腳的習慣是遺傳自誰了。
「那樣也好。這裡的事不值得他記得。」
「但他連我是誰也忘了。」
「你們的父親也不記得我。」她平靜地道,「你們離開之後他也開始天使化,但因為是第一批人,轉生之後馬上就被殺了。」
他愣愣看著母親。
「沒有因為是認識的人……所以手下留情……?」
「沒有。」女人繞到他的身後,將他手上的泥巴擦乾淨。「當年他們隱約知道你天使化的事,可能是カラ松偷偷把你帶出去玩才被發現,就等著抓到證據之後殺掉你。他們沒想到我會捨得讓カラ松帶著你離開。」
他越聽越不明白,而母親似乎也有注意到。她一邊試著解開繩索一面組織語言,然而無論哪個都不如她所願。
「他們把你當作詛咒的根源……他們認為是雙胞胎的降生帶來了天使化的傳染病。但從長出石頭跟金屬的人越來越多之後他們當然也沒辦法繼續屠殺,只能在轉生之後把標誌性的翅膀割掉……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抱歉我被當作生出詛咒的母體被一直囚禁在這裡,所以不清楚他們外面的情況。但自從某個時間開始,他們突然說獻祭其他天使可以感動上天把我們變回去,所以比以前更積極的獵殺天使,肢解之後把不同部位放置在不同地方……」
「……我的靴子側邊裡有一把刀沒被收走。」手被繩索磨得發疼,他終於出聲打斷了母親,在對方的努力下終於順利割開了繩子。
「他們認為把詛咒的根源,也就是你,還有我這個生下你的女人一起獻祭給神之後就能得到神的原諒。無論如何你都會被殺,差別只在殺的方式不同而已。」
「那你說我是那傢伙不就好了?」
「你還不懂嗎?要不是我跟你爸事先告訴他逃脫路線、你以為他是怎麼摸黑避開夜哨帶著你逃出去的?你以為我們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同時失去兩個孩子?現在不是我會不會被殺的問題,而是我不想再次失去任何一個孩子。」
「如果你們在意我的話、為什麼當時要把我關在家裡當作牲畜一樣對待?」
他問話的語氣其實很平靜,但母親卻沉默下來。她幫他把割開翅膀的束縛,將刀還給了他。
「如果不把你關起來,其他孩子發現你天使化的徵兆就會排擠你、然後其他人可能會把你丟到深山裡防止傳染……」
「也是啦。過了這麼多年了不管誰的記憶都會被感情扭曲……妳不記得也是正常的。妳說過哥哥是這個家唯一的孩子,而我是被迫豢養的多餘的牲畜。現在跟我說這些想洗白自己也沒屁用了,反正最後你們誰也沒救到……」終於被這種偽善的言論刺激到,他再也忍不住用諷刺的語氣反擊。他調笑著把小刀插回靴子裡,冰冷的目光瞪視著母親的眼睛。「妳讓他帶我走是因為妳知道留不住他,而且如果相信天使化會傳染的話,跟我打從在肚子裡就有接觸的他最有可能感染,離開確實是最好的對策。不過猜猜看他最後的下場如何?」
母親壓抑不住自己的惶恐。她在他的臉上尋找任何說謊的破綻,然而什麼也沒找到,只能用帶著顫抖的聲音索求答案。
「我沒告訴他我們是兄弟,讓他愛上我、跟我做愛,然後炸了他一隻翅膀。他永遠不再是你們那個優秀的寶貝兒子了,而是你們最痛恨的怪物。」
順序是錯了,但這些話句句屬實。母親混合著茫然、憤怒和絕望的表情卻沒有讓他感到愉快。他的心裡本來就充滿矛盾,就像他刻意被抓來這裡一樣。明知道他哥會抓狂、在得知他死訊之後更有可能絕望到寧可殉情也不願意繼續好好活著,但他還是來了。他知道復仇不會讓自己放下過去的感情,但至少他要把那些受過的委屈還給施予他的父母。
然而母親沒有他想像中的失控,而是在迅速整理好情緒之後問道:「那麼,這麼做的你是愛他的嗎?」
他沒料到母親能有辦法把這些情緒還給他。但那一瞬間他腦子裡卻浮現當初他自殺的時候哥哥絕望的表情,以及發現自己做錯決定時的懊悔和心疼。努力想在死去之前說出「抱歉」和「我愛你」,但黑魔法寶石在灼傷了他的喉嚨,他不知道對方到底有沒有聽懂,而他此後再也沒有提起那件事。
「我對他恨之入骨。每次被他碰的時候都覺得噁心至極。只有看他被我耍得團團轉為我傷心為我哭的時候才會覺得高興。不然妳以為我是為什麼故意被抓來這裡?雖然不能親自看見他絕望的樣子很可惜就是了。」
母親不發一語地把毛巾用力摔進水盆裡,起身就往房子裡走去。
當然這段話並沒有狗血地被他哥哥聽見。
他聽著鏈條在地上拖行的聲音,深吸一口氣之後就把手指塞進喉嚨裡按壓。幾次乾嘔引起強烈的反胃,沒多久就把前幾天吃下去的食物殘渣和事先預藏好的東西吐了出來。
他把那用白魔法祝福過的布包裹著的東西扔進旁邊的水盆。混著泥巴的水說不上乾淨,但至少比黏稠的胃液好多了。洗掉外面的液體之後母親也走了回來,愣愣地看著他。
「那是什麼?」
「原本要用來逃脫的東西。」他小心翼翼剝開層層布條,最裡面包著的是一塊發著藍光的晶石。「不過算了。這個給妳吧,不要直接用手碰。那傢伙是黑天使,這是他的無機物。用來敲妳的鏈子讓黑白魔法撞擊很快就能讓金屬脆化。」
母親應該很清楚這顆石頭之所以還有光是剛拆下來的緣故。他在前一個中繼站的時候就讓武者給了他幾塊大一點的石頭用來做箭頭,但實際上卻是東藏西藏準備混進村子再逃出去。他想母親肯定以為他對哥哥做了什麼,而事實上對方也正用比方才更複雜的表情看著他,最後還是沒忍住抓住他的手問:「你哥哥、他在哪裡?照你剛剛說的他一定還活著對吧?你到底還對他做了什麼?」
「他活得好著呢。如果沒有我的話一定會更好吧……所以只能怪妳當時生下我沒依照習俗把我丟到井裡,才讓我有機會毀了他。不過無所謂,我會逃走,然後讓他以為我死了,這樣也能達到一樣的效果。」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你哥哥!他是這麼在乎你!不管做什麼都想著『要幫一松多留一份』、『這個一松一定會喜歡』,連被我抓到要逃跑的時候都苦苦哀求不要放棄你,而你卻這樣回報他!回報我們這些處心積慮要讓你們活下去的人!沒錯,我是真的後悔當時沒把你丟到井裡,我們家有他一個孩子就夠了!」
「我沒有要求任何人讓我活下去。」
「那你就去死吧。」
那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到釋然。他看著母親憤怒與憎恨交雜的眼神,或許那些只是氣話,但他想聽的才不是那些假惺惺的說詞。
或許他要的只是一個讓他不再懷疑自己當年離開是不是正確的理由。
「我死了哥哥會很難過啊。」他朝母親微笑,「妳的寶貝兒子會難過到想跟我一起死喔。妳知道我為什麼會回來了吧?」
他看著母親終於被他激怒到失控,衝上前來奪過他手裡的晶石狠狠往他頸部刺下。
12.
如弓箭手所料,發現他沒回來的武者徹底抓狂了,其他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攔下來。
「住手,大猩猩,你一個人去根本是準備殉情。我們先想好對策再回去救人吧。」
「他會被殺掉!會被分屍!只留下一團我不能碰的紫水晶!如果這樣我寧願跟他一起死!」
「但我們之前已經說好不管誰被抓走我們都要先到下一個中繼站聯絡公會……」
「你們當作我們一起被抓的就好啊!」
「你不在意嗎?聽說他是你雙胞胎弟弟喔。」
「那種事等他回來再說啊……」
果然還是在意的吧。見早就被白魔法祝福的刀刺傷失去行動能力只能大吼大叫的他逐漸安靜下來其他人也只能嘆氣。想想有情人終成手足是果然是真的。
他們當然不可能因為這件事停下腳步。當時決定偏離路線走進森林的時候他們所有人都同意無論誰被抓走車隊都要繼續走下去。他們不是能夠以一擋百的英雄,更沒有足夠聰明的腦袋想出救人的方式。他們跟平凡人差不了多少,所以只能盡快把事情報告給公會請求協助。
被他們綁在車上的武者自然也清楚,但曾經差點失去弓箭手已然造成他極大的創傷。每次分開就會焦慮不安,脾氣也比平常更為暴躁。他們都笑弓箭手是安撫他唯一的藥,但現在藥沒了,武者掙脫之後跑去自殺攻擊也是遲早的事。
馬車前進的速度還是很慢,然而就在天黑到達下一個村莊前,白天擋路的惡魔卻從後面追上了他們。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無奈之餘他們也只好拿出原本給人類準備的水給他。反正到村莊之後還能補充。
「怎麼了嗎?你們不是還在休息?」
「對……可是就在剛剛,我們的術士終於把魔王召喚回來了……」那個惡魔大口喘氣,接著表情換上了興奮,「之前不回應召喚好像是因為偽裝成人類的身份不能隨時抽身……不過你們運氣真的很好!我有看到你們跟那些混蛋的戰鬥,有一個被抓走了對吧!我有跟魔王大人提起,他說他會幫忙留意!」
「你的意思是你們魔王去了那個村子?」
「是的……雖然他不會打架,但救人的話肯定能行!你們可以放心……」
話還沒說完已經把體內的白魔法淨化完成的武者瞬間掙脫了繩索,跳上前抓住對方的領子問道:「你說、你們魔王會救他?」
「呃……會,他人真的挺不錯的,知道有被抓走的應該會幫忙……」
「我要一起去。你們魔王不認識他,要是誤傷就糟了。」
「應該不會啦……他真的不怎麼會打架,空有力量跟知識卻是個很溫柔的惡魔……」
而他口中的魔王大人,此時正穿著藍色的鎧甲,身下騎著飄出黑霧的骨馬,陽光爽朗的笑容卻能讓眼前的村民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別那麼害怕,我只是來感謝你們對我家孩子的關照。」魔王的聲音低沉而磁性,語氣間也沒有任何不悅,就像是真的來答謝一樣。然而他的身後是一隻極具威脅性的骨龍,巨大的身體與骨馬一樣飄著黑煙,心臟的部分燃燒著青藍色的火焰。「不過有幾個孩子似乎被你們帶走了,他們的家人可以好好照顧他們不需要你們操心,能把他們還給我嗎?」
村民們對這個不速之客又氣又怕。死靈魔法是黑魔法特有的種類,無論學習還是操控都異常困難。他們知道眼前的男人絕非善類,但要把能夠拯救村子的祭品交出去也是不可能的事。
「我們沒有帶走任何人,你請回吧。」
「好吧,我可能說得不夠清楚。」魔王收起笑容,寶藍色的眼掃視著好奇圍觀的村民們和他們手上的武器,「把你們抓的天使放走,否則我會自己把他們找出來。」
「你區區一個惡魔還敢走進天使的村子胡鬧,也不秤秤自己的斤兩!」
不知是誰突然大喊帶起了村民的情緒。他們開始對魔王叫囂辱罵,朝他丟來的第一顆馬鈴薯卻被從他披風上竄出的黑手抓住。
「不秤自己斤兩的是你們。不過既然不能友善對話,你們就怪自己招惹到我吧。」
魔王戴上了頭盔,抬手的一瞬間村民們看見泛著藍光的半圓形穹頂迅速從村子外圍將他們籠罩於內。他們的焰氣瞬間化為恐懼,慢慢後退想遠離眼前的男人。
「我聽說你們殺了不少天使和惡魔啊。既然一天到晚把別人當獵物,就應該有成為獵物的覺悟吧。」魔王說著,身邊的地上也出現越來越多黑色的犬型物體。牠們甩甩身子,與魔王相同的藍眼緊盯著眼前恐懼的人們。
「咬死所有人,留下有翅膀的。」
一聲令下伴隨著尖叫聲,黑狗追著人們一哄而散。而魔王則慢慢下馬,抽出腰間的長劍筆直朝房子慢慢走去。每一個來應門的都直接刎頸,然後走進房子裡翻找每個角落。
受到黑魔法祝福的劍即使只是劃傷都能讓這群天使失去行動能力,接近要害的傷口更是能讓他們受到致死的傷害。他根本不用耗費太多勞力弄死這些混蛋,只要專心找到自己家跟別人家被抓走的孩子就行了。
然而在找到他們之前,他卻先發現一間比較奇特的房子。那房子沒有跟其他的相連,而是隔了一段距離,位在村子的正中央,裡面沒有任何燈光。他走進去看見的是普通民房的陳設,有家具有廚房,但就是少了什麼。
他嗅嗅空氣中的氣味,在屋子裡繞了一圈,最後把進門就能看到的桌子和地毯拉開,果然發現一道暗門,而門縫中還發著一些光芒。
他拉開來,卻在這隱藏的地窖裡看見令自己作嘔的景象。
地窖堆滿了為數眾多的天使無機物,從已經失去光芒的到還在閃爍的都有,甚至有一些還連接在肉體上。他頭盔下的眉毛揪成一團,很清楚自己收養的寶貝天使們可能已經遭遇不測。
他重重摔上門,出去之後吹了一聲指哨,把遠方還在待命的骨龍召喚過來。
「把這鬼地方燒了。」
「……呼嚕?」
「對,不要懷疑,全部燒掉,他們不會回來了。我去找大寶說的那個天使,你愛怎麼燒就怎麼燒。」
骨龍聞言立刻吐出一口藍焰龍息,心臟部分的火焰取代黑霧捲曲著纏上它的身軀,朝他剛剛走出來的房子就是一口火。
魔王繼續挨家挨戶地找,直到村子最裡面的一戶人家,一進門就在地上看見大灘金色血液,以及被破壞的鐵鏈。
他在稍微裡面的角落看見了有著漆黑雙翼的青年,將一把被白魔法祝福的短刀橫在自己面前。雖然已經盡力用翅膀遮擋,但他還是看見對方身後有另一個人。
「有翅膀的跟我離開。」魔王看著他們,「後面那是你的誰?」
「我剛剛聽到你說的話了。雖然討厭這個地方的一切,也贊同你殺光這幫混蛋,但你不准傷害這個人。」
魔王放話的時候都是在這間房子聽不到的地方,他很快就猜到這個青年是他要救的天使,可能已經自行逃脫了,但聽見他要屠村還是跑回來找自己身後的人。
「你是很久以前來我的城想問我能不能收留你跟你哥哥卻不幸錯過的那個孩子吧?」魔王突然問,但青年只是戒備地看著他。「如果當時我在家的話,我的答案是可以。」
「已經不需要了。」
「我想也是。但是你的家人似乎很擔心你。所以我讓大寶……就是你們遇到那個守城的傢伙,我讓他去跟你的家人說我會把你帶回去。」
「答應我放過這個人。」
「她是你的誰嗎?」
青年的表情動搖了,但視線並沒有離開他,半晌後才道:「她是我母親。雖然我們剛剛才斷絕關係。」
「喔。這樣啊……那你為什麼還要保護她呢?明明可以自己離開吧?我說過我要殺掉這村裡所有沒翅膀的傢伙喔。」
「是她放走我的。她沒參與過任何一次狩獵,都被綁在這裡當祭品。你沒有理由殺她。」
「有沒有理由我說了算。他們綁架殺害了我家好幾個天使,現在我來了,這個地方的生死就是由我決定。就像他們曾待其他人那樣。」魔王不帶感情地回應,「你的家人還在等你回去。把她交出來,等我辦完事就把結界撤掉讓你走。」
「但她也是我的家人。」
「是嗎?」
「她是我的家人!如果你不放過她,我就自己跳進火裡讓你沒辦法對其他人交代!」
魔王聽了忍不住笑出聲音。「我的小可愛,你覺得你的團員能拿我怎樣?你甚至不知道我化身人類時是什麼身份,而且就算你死了他們會怎樣也不關我的事。我只是因為我家孩子很著急說你被抓走想救你才勉強答應的……說起來你為什麼執意保護她呢?據我所知你們也有三、四十年沒見了吧?」
「你到底懂不懂她是冒著多大的風險才把我放走的!而且是兩次!」
面對青年的怒吼魔王反而冷靜很多。他抬頭看向一旁的窗外,烈火的光芒閃爍著。
「如果她能替我證明這個村子屠殺天使跟惡魔的事,我可以考慮放過她。甚至於保護她也可以。」他突然改變了心意,「我本來就在查盜獵天使的集團,這個村子似乎跟他們有掛勾。不過剛剛我似乎一時氣憤把重要的證物燒了……」
「一松,夠了。」被護著的女人終於出聲,「比起現在的你,我還比較相信這個惡魔。」
天使青年錯愕了半晌,最後終於放下短刀,側過身讓兩人看見對方。幾乎可以說理所當然的,已經烙下狠話的女人走向魔王,留下不會被黑犬攻擊的青年愣在原地。
13.
武者趕到已是黎明時分。整個村子被燒得焦黑,天使被黑魔法燒死的惡臭與燒焦的氣味飄散在空氣中。他慌慌張張地開始尋找弓箭手的身影,但不用多少時間他便見到了那個坐在最裡面一間房子前發呆的人了。
「老四!」那一瞬間所有神經都放鬆下來,管他為什麼村子會燒成這樣還是這個人到底是什麼身份,他衝上前就是一個擁抱。「太好了……你沒事就好,天啊,我好擔心你會不會被殺掉……」
弓箭手愣了愣,半天才伸出手反抱對方。
「我沒事。你怎麼跑來了?車隊跟其他人呢?」
「我自己來的……對不起,但我很怕那個惡魔沒救你出來……」
弓箭手收緊了手上的力道,用力抱住他的背。
「我只是想消化一下得到的資訊再出發去找你們……」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開口道:「我遇見了我們的母親。」
「不用說也沒關係。我不在意這些,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但你不好奇嗎?」
「……有一點。」
「那就讓我說吧。」
他們放開彼此,而武者,カラ松,就像平常一樣倚著他的肩膀坐在他身邊。
「我是這個村子第一個天使化的人,八歲以前腰上就開始有硬塊。為了不讓別人察覺,媽媽把我關在家裡,把你當作唯一的孩子。不過就算所有人都認為天使化會傳染,你還是一直來找我玩。事實上在我的記憶裡,你是唯一一個願意接近我的人。」
「我十三歲的時候正式長出水晶。你發現之後就馬上決定帶我離開這裡,但在出發前你被爸媽發現了。你們討論之後似乎決定把爸媽知道的事瞞著我並計劃好逃脫路線。這個是昨晚媽媽才告訴我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不乾脆舉家遷移,不過當時好像這樣做才是對所有人最有保障的辦法。」
「村子裡的人好像也知道我天使化的事。我們離開之後村子就像我之前預測的那樣開始大規模的天使化。他們可能聽信某些想獵殺天使的人的說法,認為只要不斷獻祭天使、或是將第一個天使化的人,也就是我,和生下我的母親一起獻祭給神,用誠意打動神就能讓他們變回去。他們幫這些人獵殺天使,分屍之後把不同的部位放置在幾個地方。」
「昨天晚上來放火的惡魔帶著媽媽離開之前說其中一個部分就放在某間房子的地窖,我們去看過了,成堆的發光無機物。他說沒被燒掉是好事,叫我別碰,他之後要帶人來查。那些可能是要讓獵殺天使的人來收取的。」
「對了,我找到我們的名字了。你是カラ松,我是一松。」
接下來沉默宣告著話題的終結。短短的、不含糊地帶過了他們超過半世紀的人生。カラ松聽著,完全沒插話,但中途就將一松沾滿灰燼的手舉到面前親吻。
「為什麼要騙我我們轉生之前只是旅伴?」
一松愣了愣,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牢牢抓住。
「我沒怪你的意思,但我應該有權知道原因。」カラ松補充。他的聲音確實毫無惡意,無論生氣還是難過,就像老師在問學生算數答案一樣。但一松終歸還是害怕,一直以來都努力隱藏的恐懼最後還是必須面對。他看著カラ松低垂的睫毛,扯了幾下還是收不回手,最後只能看向別處。
「如果一開始就說我們是兄弟不就沒有機會了嗎……已經是同性別了、再有血緣關係等於多一道牆……直到被熊攻擊之前我都還在期待你能喜歡我啊……」
「我們在成為天使之前已經在一起了嗎?」
「算是……吧……」
「進展到什麼階段?」
一松咬了咬牙,繼續扯自己的手,但カラ松的力氣本來就不是他能抵抗的。
「接吻……最多幫對方打手槍……因為不知道成為天使可能會失去記憶……那時候我們以為來日方長……所以沒有做過……」
想起了看見カラ松第一次被團長帶進花街的時候。明明是自己離開的還是為此痛苦了很久,彷彿完全失去對方一般,已經到了睡覺都會哭的程度。就這一點來說他是恨透了他們團長,但他也明白這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カラ松握住他的手指,問他:「為什麼原本都在一起了你還會擔心我會因為兄弟的關係而拒絕跟你在一起?」
「我怎麼知道……!那時候我也很混亂啊!我連你跟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而且雖然記得以前的事、但其實很多記憶都很模糊,是後來才慢慢想起來的啊!那種情況當然是騙你最好吧……」
「你別激動。我只是問問而已……」
「你知道被好不容易在一起的孿生兄弟忘記是什麼感覺嗎?過去所有的努力都化為烏有、而且未來可能永遠會失去的感覺,再加上那時候你一直跟我保持距離……我當時也相信天使化是會傳染的啊……一直覺得是自己害了你……」
而之後每次想提起就害怕カラ松會被人類的倫理道德束縛。逼迫自己相信カラ松的同時卻又不敢拿這段感情當作賭注。他知道回來這個村子的原因複雜到無法一言蔽之,但有一部分也是雙胞胎的身份被戳破讓他害怕到想逃離。
但カラ松來找他了,第一時間就給了他擁抱,也同時給了他能夠坦白一切的勇氣。
「要是那時候有告訴你就好了……」カラ松拉著他的手順勢把人拉近懷裡,讓兩人的距離一瞬間縮到最短。「我那時候醒來雖然不記得任何事,但我還記得自己很喜歡你……只是那種感情讓人很難表達,我不知道這樣的喜歡到底能不能被你接受……要是有說出來,你那時候就不會離開了吧?」
一松哪會知道。當時被他炸傷的カラ松大概是很難受,所有表情和語言在他眼裡都是對他的厭惡。就算知道カラ松還喜歡自己大概還是會逃走吧,只是離開之後馬上就會想辦法弄死自己,不會拖那麼久還被對方找到。
「如果我們當時沒重逢,你大概會找到另一個喜歡的人吧?」他回應的同時手卻不怎麼安分,抱著カラ松的腰伸進短背心裡按對方肩胛骨中央的脊椎。カラ松深吸一口氣,還是沒克制住張開雪白的單翼變回天使的模樣。「你會跟他在一起,而我就會成為你記憶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小配角。」
「但事實是你被我找回來了,所以你是我生命中的主角。」カラ松說完便吻住了他,細細地、像是在品嚐他嘴裡味道似的。一松當然也沒反抗,他們就在曾經的家門口相擁,無法抑制小別之後的情緒和衝動撫摸對方的身體。
「別在這裡……都燒掉了沒有床還很髒……」意識到雙方的意圖相同,一松立刻拉開距離,起身拍拍被染得骯髒不堪的衣服。回頭看見カラ松不滿的表情忍不住嘆氣。「下午又下雨的話我們會追不上其他人的。」
「我跑了一整夜……不然素股就好?」
「不要,我很髒。」
「咦……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カラ松誇張的表情讓一松忍不住笑出聲音,雖然他知道這傢伙十之八九是裝的。
「我是說,我才從燒得亂七八糟的房子裡出來,你沒看到我全身都黑的嗎?」
「噢……」カラ松頓了頓,「但我不在意。」
「我在意。等把這件事處理完我們好好洗個澡再做不行嗎?」
カラ松擺了個完全稱不上可愛的憋屈表情,但還是乖乖放棄了,跟著一松站起來之後仍沒忍住上前再吻一下。
「我跟他們說好在下一個村子等我們兩天,我們可以慢慢走。」
「你自己走,我要用飛的。」
「載我一下吧?」
「不要。老六的話還好,你實在太重了,我們會掉下來。」
「不要在我面前提別的男人。」
「他是雙性體。」
「那更危險了,不行。」
一松用面對智障的表情看著對方。
14.
經過一路上的折騰終於把貨物送到目的地。鏢局的雇主看著隨行人員臉色簡直難看到了極點,但畢竟東窗事發之後這人也沒怎麼鬧事,他們還是給了他一袋發光無機物讓他上繳免於責罰。
而知道雙胞胎找回名字之後,其他四人也開始積極地幫自己取名字。以前除了老五因為轉生醒來時手上被套著寫了十四的綁帶而乾脆以此命名,其他人都是用入團的排行作代稱。
雙胞胎才懶得幫他們想名字,打從到達目的地之後兩人便自行脫隊,先去租了個人澡堂從頭到翅膀全部搓乾淨,然後又跑去開房間。カラ松本來以為終於可以好好進行愛的交流,結果一松一沾到床就不起來了,直接睡了三天。
期間カラ松當然還是各種動手動腳,把一松翻過去趴著用腿做或是試著玩一回睡姦,最後結論還是想跟清醒的一松做愛。但一松不醒他也沒辦法,只好先去找同伴報備行蹤,然後跑去泡酒館。
因此一松睡飽醒來的時候カラ松並不在身邊。雖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心裡還是相當不爽。尤其左等右等到了正中午對方終於回來的時候身上還滿是酒氣,更可惡的是還有酒館服務生身上的劣質香水味。
他冷冷看著對方,後者見他終於醒了立刻撲上來伸出鹹豬手。
「親愛的你終於醒了……我想你啊……」
「我醒了但你醉了。在你酒醒之前別碰我。」
「不要這麼冷淡嘛……我也是好好等你起來了……」
「你以為你亂來的時候我沒醒嗎?只是不想管你而已,少得寸進尺。」一松嫌惡地推開對方,然而喝醉的カラ松力氣可大了,一下子就抓住他的手腕把人壓在床上親吻他的脖子。
「一松好香……」
「香個屁。你現在簡直像個強搶民女的變態。」一松沒有掙扎,被這麼壓過太多次了,他很清楚在カラ松意識不清的情況下自己根本完全沒有逃離的勝算,反而會在抵抗的過程中撕壞衣物。但カラ松身上的味道讓他很難受,他不想在這種情況跟對方辦事。
「我想做……已經忍太久了……」カラ松說的字幾乎全部黏在一起,跨坐在他腿根與他的下體輕輕磨蹭。一松深深吸了一口氣,酒精和香水味混合的臭味讓他皺起眉頭。
「我不要。你身上都是酒臭味,等你醒了再做。」
「我是醒著的啊……」カラ松撐起上半身,而一松的目光抓住他的雙眼就將緊盯不放,看得他有些心虛。「只是有點醉……拜託嘛……讓我進去你裡面……」
「不要。」
「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把你的渣男發言收回去,大混蛋。」
「可是你不跟我做……」
「我不是不跟你做,是要你等一下醒了再做。現在先放開我去喝杯水。」
「現在不行嗎……」
「你要我說幾次——不行就是不行。」
カラ松委屈巴巴地看著他,人類的棕色眼睛逐漸變成天藍色,連同背後的白色單翼也從身體舒展開。一松原本已經揪成一團的眉毛更是能夾死跳蚤,抬腳就往他胯下踢。
「不要變成天使的樣子。你以為這樣就能打動我?我快被你臭死了混蛋。」
「可是一松很香,能蓋過去。」カラ松露出足以讓一松敗退的笑容,放開他的手隔著便服的棉質衣物撫摸他結實有力的身軀,一點一點往下摸到褲子,解開綁帶脫掉。
一松無奈歸無奈,還是任由他把自己的褲子連同內褲脫掉,然後裝出委屈的樣子瞪他:「可是這樣不公平,我聞不到你身上的味道,只有酒臭味跟香水臭。」
這招倒是效果顯著。カラ松愣了一會,抬起手臂聞了聞,然後迅速從他身上翻下床。「我去洗澡,你等一下。」
看著他屁顛顛地跑出房間,一松暗自記下了這招,慢慢爬到床邊從放在地上的包包裡翻出草藥膏。
等カラ松沖好澡差不多清醒回來的時候一松已經舒展翅膀赤裸地趴在床上等他。房間裡飄著他們慣用於潤滑的草藥味,一松微微拍打翅膀作為邀請,各方面都在挑逗カラ松的感官。
他上前去脫下還帶著濕氣的衣物,半挺的分身在一松的股縫蹭了蹭,準備容納他的小穴已經擴張好,濕潤得像是自體出水一樣。
一松把手上的小藥罐遞上來讓他把自己的東西也抹濕,然後慢慢推進那心心念念的溫暖小洞中。
「你看這樣不是很好嗎?剛剛那樣到底算什麼。」一松開口,在カラ松的一抽一送間抓著枕頭輕笑,「簡直就是個變態混帳。」
カラ松撫摸一松的後頸,那裡有著平時會用領巾蓋住的疤。他接著趴下去,手從翅膀和手臂下繞到前面緊緊抱住對方,用銳利的犬齒摩挲一松的肩膀和脖子。
「抱歉,真的喝太多了。」
一松的體內非常溫暖,每一次抽送都緊緊包覆著他的雄根。而內壁的酥麻感也漸漸讓一松無法保持從容,細小的喘息聲聽得カラ松心癢難耐,又加重幾分力道狠狠往對方深處挺進。
「你真的每次腦袋不清楚就會想強暴人啊……潛在犯罪份子……」
「只會想跟你做而已,別生氣?」
「就算只對我也不能這麼胡來啊……難道到手了就不用珍惜?臭渣男……」
カラ松當然知道他是在耍嘴皮,語氣完全稱不上嘲諷或厭惡,反而帶了撒嬌的意思。他抬起腰又用力插抽幾下,隨後拔出來將一松翻至側面,跨坐在對方一條腿上並讓另一條腿交疊於上,然後再次挺進這可愛的小穴。
「話說回來,這幾天都沒聽你喊我的名子。」
「老二。」一松斜眼看他,嘴角卻是擒不住的笑意。
「老二被你含著呢。我想聽你叫那個你幫我找回來的名字。」
這個姿勢能讓カラ松輕易撫摸一松的身體,同時也能減輕腰部的負擔,更能看見一松可愛的表情。就像這時,在下體被一插一抽的快感裡逐漸把持不住呻吟的臉蛋,黝黑的眼仍舊捨不得將視線離開他。
「我以前也不會叫你這個名字……」一松說著伸手抓住カラ松的手腕,細語中夾雜著愈發明顯的喘息。
「那你怎麼叫我?」
「哥哥……嗯……都叫哥哥……」
這個叫法可比叫名字還悅耳,カラ松立刻就接受了,反手同樣抓住對方的手腕,另一隻手則回到一松的雄性器官上套弄。
一松在被插入的時候前面會變得比平常還敏感,沒弄兩下就套出一些黏液,呻吟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一口一聲哥哥叫得他心花怒放。一松空著的手抓緊了枕頭,瞇起眼夾緊他的腿,喘息著無法閉合的嘴巴像是在誘惑他,被情慾侵染的表情滿是情色。
接著,毫無徵兆地,他們的房門被打開了。
他們雙雙看向門口同樣呆住據說是他們團長的人,三個人沉默了大概有一分鐘左右,團長才說了句:「打擾了。」然後將門闔上。
「怎麼辦?看起來好像是有事要說?」
「不要管他。」
「這樣好嗎……」
「你不是很想做嗎?現在停下來的話我等等很難再有感覺喔?」
一松說著勉強勾起腳翻身改為躺著,兩腿夾住カラ松的腰磨蹭因方才的動作滑出來的東西,漆黑的雙翼同時交叉於上完全籠罩對方,禁錮的意圖顯而易見。
被這樣威脅兼勾引カラ松也沒有拒絕的餘地,然而再次探入那令人流連的地方時門卻第二次被打開了。
一松放下靠近門的翅膀看著自家白目團長,冷不防在一個頂撞中被弄得驚叫出聲。
「幹嘛?沒看到在忙嗎?」一改方才的遲疑,カラ松一個凌厲的眼刀甩過去,掐著一松的腰又是一挺。然而那個色情狂完全不嫌尷尬,靠在門框上笑著問:「喂,我也想一起玩,讓哥哥加入嘛?」
「滾出去。」カラ松低吼的同時一松也舉起手朝門口的混蛋豎起了中指,撐開翅膀上每一根飛羽形成一個完美的屏風徹底將兩人與對方隔開。
「好吧,打完這炮記得到樓下的飯館會合啊。」
隨著門關上的聲音以及天使的氣息逐漸遠離,一松也沒再繼續壓抑自己的聲音,抱住彎腰親吻自己的カラ松的肩膀弓起腰攀上高潮。
至於等他們想起來要下樓跟夥伴會合已經是半夜的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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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了兩個月終於寫完了((歡呼
經過這次教訓我學到了如果不是日常打炮文絕對不要邊寫邊想劇情,真的會害死自己。每一個事件都有至少三種分歧,後面寫完還得回去修前面,最後潤稿各種挪移各種燒腦。恨透了自己智商不夠沒能想到怎麼幫一松脫困,最後乾脆召喚最強外掛出來(X)而且還誤打誤撞跟魔王另一篇的設定接上了,可喜可賀((廢物
沒有寫得很好還請見諒ˇˇ我只是想寫他們的故事沒想到弄得這麼難最後自己處理不來OTZ
名詞解釋:
狼群:泛指一群有紀律有社會性的獸形天使或惡魔,不太能溝通,飢餓時會群起攻擊別的生物。
孤狼:其實跟狼沒有關係,就是魔法生物的強盜而已。如果是一大群就叫孤狼群。
熊形天使/惡魔:可以說最危險的轉生生物。習性跟一般的熊差不多,在天使跟惡魔裡算是比較笨的分類,但武力值非常高高高。餓過頭的時候會攻擊天使或惡魔(死後會化成灰根本不能吃)。
精靈:天使的某種特定型態,尖耳、蟲翅,雙性體的比例相對高。
吸血鬼:本篇沒出現過但我想寫(喂),天使的某種特定型態,肉翅,夜行性,能夠控制無機物光線的強弱,以其他生物的血液為食,除非獵物是小型動物不然一般不致命。
狼人:少數狼會變成的高智商惡魔。普遍能學會變成人形的法術,但又擁有狼的本能。是相當微妙的存在。
巫妖:有別於天使和惡魔,原本就是法師或術士,長期與魔法接觸卻未被魔法強行改造轉生、最終和平共存的產物。沒有強大的修復能力,爆頭就會死,但操控魔法完全不需咒語或法陣,因此也能瞬間施展治癒法術。沒有受傷的話生命是無窮無盡。不會生病,身體年齡會回溯到自己最喜歡或是健康狀況最好的時候。但大部分都是長壽偏執狂,普遍個性比天使跟惡魔還奇怪。
使魔:一般來說應該是無生命體,但有些是用生物改造。術士法師巫妖用來差遣的小幫手,騎士大人的無機物黑狗和黑手都算在內(骨馬和骨龍是召喚物不是使魔)。
冒險者公會:散布在世界各地的龐大組織,會在大城市設立公會局(有銀行系統),中等城鎮有事務處(可以修改冒險者、冒險團的資料、處理糾紛及情報收集等等),小鄉鎮則有中繼站(物資補給、地方任務發放等等)。層級越高能辦理的事越多。其中唯有中繼站的雇員不是公會派任而是地方人民就職(因此才會發生故事中明明是公會的中繼站卻屠殺冒險者的事)。有自己獨創的魔法連線系統,因此世界各地的任務和銀行都能同步。
任務:冒險者的收入來源。從幫忙村民打掃煮飯打獵到屠龍都有,委託者也十分繁雜。但公會嚴格禁止任何政治相關的任務,貴族必須以個人名義才能進行委託或登記成為冒險者,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紛爭。
信譽點數:每個任務除了賞金以外還會分配的點數之一,以冒險團和個人為單位,但兩者分開計算。某些重要任務或高賞金任務會要求對應的信譽點數方能領取,而放棄任務或是未完成將會扣除的點數,任務階級越高扣得越多。計算方式極其複雜作者也不懂。
分類點數:任務的分類多元又複雜。完成任務除了信譽點數之外還會有分類點數,會影響到日後冒險者的轉職走向和能接受的高階任務種類。
傭兵團:一般冒險團也有非戰鬥純粹旅行的團體,但傭兵團大多都是戰鬥人員,由冒險團攢夠信譽點數後轉型而成。能領取較高階的任務,但若新成員本身也要有足夠的點數才能加入。
私人公會:冒險者或地方居民設立的小型公會,擁有共同目標類似大家庭的存在。目前申請還是由冒險者公會負責,但需向國家申報避免建立非法組織。
魔法生物公會:幫忙爭取魔法生物(天使、惡魔、龍和巫妖)權利的公會。據說是好幾個私人公會合併而成。但由於勢力不夠強大,目前屠殺魔王城仍被大部分人們接受。不過即使如此在魔法生物之間也還是有著一定的地位。
然後思考關於一松對家鄉的想法的時候發現這是個比跟他哥談戀愛還要複雜的問題。本質上來說他還是愛著自己的家人,所以最後看到騎士大人瀟灑出場(?)的時候會選擇回家保護媽媽。故意被抓是一種彆扭的思念,與其坦蕩蕩承認自己想回去看看,寧可給自己一個不得不回去的理由。他恨著父母,小時候的記憶對他來說其實很模糊,他記得自己被關在家裡,但他不記得為什麼會被關。而這個原因又牽扯到父母對雙胞胎的矛盾。他們希望兩個孩子都好好活著,卻又相信一松是帶著詛咒出生的忌子。當カラ松準備把一松帶走的時候覺悟到如果一直待在這個村子,兩個孩子可能都會保不住(畢竟相信天使化會傳染)。他們留下來的原因也很簡單,為了幫雙胞胎拖延被發現的時間確保他們能離開村民的搜尋範圍。但在一松的心裡那種愛恨交織的感情最後讓他選擇激怒母親,以為只要看她抓狂就能讓自己心裡的恨意得到宣洩,然而他沒有因此釋懷,母親也沒有因為憤怒而失去理智傷害他。他們還是回到那種對對方又愛又恨的關係。
感謝看完的各位,我真的好囉嗦((土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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