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14日 星期五

妖孽

原耽舊作,印象中有在當時動漫社社刊發表過。見證高三文力巔峰時期的自己。現在看著都覺得佩服,但已經回不去了。今天挖出來只改了錯字而已。
超愛這隻狐狸。以前養過一隻小鳥就是取這名字。不過後來小鳥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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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仙狐
我是隻狐妖,不是吸人精氣的媚狐,而是正規修道的倒楣天狐。
幾十年前本已要修煉成仙,卻在關鍵時刻遇上邪道之士覬覦我的千年妖丹。如果只有我一人,我是有時間在化仙後殺光他們的。但當時出現了一個礙事的小鬼,抱著我的真身逃走,一心想把我從道士的法陣中救走。而本該六根清淨的我在這節骨眼上竟動了凡心,企圖幫他逃出道士們的魔掌。
那並不是什麼荒謬的一見鍾情,只是感謝。可這份感謝卻讓我自毀妖丹,甚至賠上大半的修行。我那時想乾脆就這樣與道士同歸於盡,可是最後,我卻活了下來。
拖著破碎到無法再修練的妖丹,我不知道我的身體能再撐多久,唯一防止逐漸步入死亡的方法便是放棄這連一半都不剩的妖丹重新修練。只不過這離下次重新化為人形可能需要幾百年的時間,偏偏我想再見那個死小鬼一面,以人形的模樣。拼上性命救的人,我好歹得知道他是否有平安長大。
我答應他回去找他,而我們天狐從不食言。
於是這樣有點傻氣的我便決定冒著二度被採捕的危險展開漫長的尋找,我想即使找不到,我還是可以重新修練,只是有一點失落而已。反正造了殺孽又動了凡心,修仙肯定是無望了,倒不如為難得的執念闖一闖,也好過重修不成反走火入魔。
我一開始是真的這麼想的,真的。我只是想再見他一面而已,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願望和執念而已……

>>壹˙將軍
耿翱藉著油燈蓋上黑布後暗淡的火光翻閱手中的家書,心裡有說不出的五味雜成。軍中要有書信來往,半年一封已是上天保佑。看看日期,這大約是四、五個月之前寫的,也就是去年十、十一月左右,雖說還沒道最冷的時節,但對府裡藏的那個「嬌」來說,那個時候根本已經不該出門了,為什麼這封信裡還寫著去哪座湖賞花來著?他不是文人,認得幾個大字已是兒時待過的村子裡最有文化的人了,要他說哪些花是哪時候開他是搞不清楚。皇上的詔令文謅謅地,在家他便叫溫紫綾給他翻成白話文。可那嬌弱的少年禁不住行軍的風雨,無奈之下他只好向朋友「借」了個師爺來翻。沒想到分別五、六年,溫紫綾也給他來這套精神轟炸,偏偏他人大心眼小,就是不想給人看見他和寶貝兒的信,只好趁夜自個兒研究。
其實這比皇上的文言文好理解多了。反正內容大約還是思念,問他什麼時候回來。聊聊近況,說說府裡的八卦,洋洋灑灑寫了八大張看得他暈頭轉向,卻又有無法言喻的甜味在心裡飄。
戰事已近尾聲,剩下收復的工作交給底下的人和文官去做就行了。撓撓僵硬的頸子,耿翱打了個哈欠,將信小心翼翼收進行李,熄了燈火就寢。
從邊疆回將軍府有將近一個月的路程,這還是快馬加鞭又天氣晴朗的情況。想了又想,他再次點起燈,迅速寫封短信交給信使帶回去。       
「直接交給溫公子?」信使看著手中沒像之前上了三道鎖的信札,笑著調侃。耿翱也不惱,白了他一眼道:「只是說我快回去了,皇上要查也查不出個毛來。」
此時天空已翻出魚肚白,他想也甭睡了,便衣在營地晃了一圈,思考回府後該如何給溫紫綾一個驚喜?
他第一次見到那少年時對方才十五歲,睜著一雙玲瓏鳳眼蹲在街上,身上只裹了一件破大衣,誰也不攔偏要抓住他的衣角。當時他被未婚妻戴了綠帽,心裡正悶著,看也沒看抬腳就是一踹,沒想到少年竟給他踹出一大口血。為了不讓人指指點點,他只好硬著頭皮將少年拎回家照顧。誰知洗乾乾淨的少年看起來比出水芙蓉更秀麗,舉手投足無不吸引他的目光。也許是出自對未婚妻的報復心理,他當晚便強要了對方,險些將體弱的少年折磨死。
但少年沒有怨恨他。溫紫綾的脾氣就像一團棉花,無論如何待他,他都能裝作若無其事,哪怕是毀了他的清白,他都只是淡淡地說,沒關係,習慣就好。
耿翱不敢問他的過去,因為在溫紫綾的眼中,他看見絕望的寧靜。無論什麼是能讓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有這種眼神,他都不想去揭穿。他讓溫紫綾在府裡走動,慣著寵著,就算惹人閒話都不在意。
不知何時開始,他只希望溫紫綾能開心一點就好。這孩子也許是從某個大家族來的,懂的東西很多,偶爾還會在他的紙門上題詩。聽老總管說溫紫綾文采很好,他不清楚,只看得出對方的字比他的毛毛蟲體好看不只百倍。
溫紫綾的身體一直很糟,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他的氣血極度混亂,不是被下過毒就是被高人所傷。換句話說,耿翱很可能撿了一個曾被追殺的煞星回家。但當他看見溫紫綾的斷掌時便知道還有其它可能性存在。
當時溫紫綾聽了只是望著他,悠悠地道:「所以如果哪天我不見了,你也不必找我,因為我可能已經死在你找不到的地方。」
要不是他真的體弱多病,耿翱定會賞他兩巴掌叫他別亂講話。
他瘋狂迷戀上這比他小了近二十歲的少年,但溫紫綾對誰都平淡的態度卻讓他感到慌恐。每一次占有對方,他總害怕任何人都可以對溫紫綾做這種事。
後來有一天,他喝了酒,醉醺醺地朝溫紫綾咆哮:「你這誰都能上的賤貨不要靠近我!」
他清楚看到那張臉空白了好久,眼淚毫無預警地滾落。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溫紫綾哭,唯一一次。少年平靜地抹抹臉,沒說半句話便轉身回房,隔天便整個人病垮了。他不知後悔了多少次,溫紫綾慘白的臉龐他現在仍記憶猶新,問什麼都不回應,像一俱娃娃,最後淡淡望了他一眼,道:「如果是別人,第一次我就會殺了他。我辦得到。」
曾經,他以為自己會失去溫紫綾。那一陣子經常做奇怪的夢,夢見自己抱著一隻奄奄一息的白狐狸在森林裡逃,後面有一群道士模樣的人在追趕。他的腳被絆了一下,摔倒了。狐狸掙扎著從他懷裡爬出,擋在他們之間,好像對他說了句「我一定會回來找你」之類的話。他最後丟下狐狸一個人走了,而狐狸從此也沒再出現過。
最後一次做這個夢,醒來時溫紫綾就躺在身邊。他心裡一慟,抱住對方大叫:「不准離開我!」睡得正香的溫紫綾被他嚇著了,伸手就是一掌直擊心窩,要不是真的體虛無力,耿大將軍就要被自己的小男寵不小心謀殺掉了。
事後溫紫綾解釋小時候曾被交給名師習武,結果在多次昏倒後慘遭退學,唯一會的只有基本防身術而已。
耿敖聽完一個勁兒地笑,對朝他翻白眼的溫紫綾說道:「沒關係,反正只要我在就沒人敢欺負你。要是誰當真吃了熊心豹子膽,我也替你擋。你不會打沒關係,我來保護你。

>>貳˙道士
溫紫綾十八歲的時候他長征去了,一晃眼便是五年多,算算他也四十好幾。皇上三催四請他不理,三不五時送美女來都被他婉拒,現在可好,溫紫綾正值年少,就算淡漠如冰好歹也長了副好皮相,想收他當面首的老太婆不說,想嫁他的姑娘或想包養他的少爺更是不計其數,他一個老男人拿什麼跟人家爭?現在連舉戟都嫌手臂痠,這仗打完他大約也要告老還鄉了。但他沒有所謂的家鄉,也沒特別去規劃未來,他到底該拿什麼讓溫紫綾甘願留在他身邊?
感情嗎?他嗤之以鼻。他曾愛他的未婚妻愛得無法自拔,結果對方跑了不到一個月,他又被另一個更年輕漂亮的少年迷得團團轉。這種噁心的感情,怕是路邊的乞丐也不屑要。
載著大包小包一路上買的禮物回府,他第一眼便看見那一貫的白衣身影正執著一把繪有紅蓮的紙傘站在庭裡。兩人相望許久,少年忽地扔下傘,直撲進耿翱懷中。被他緊緊圈住的纖細肩膀正些微顫抖,淡淡的語氣竟有些激動:「太久了。」
「怎麼?想我了?」耿翱壞心地問。溫紫綾沉默一陣後輕點了點頭,恢復淡漠的模樣推開他,臉上卻還留有漂亮的紅霞。兩人並肩越過庭子和前廳,向廚娘蹭了些冷食先墊肚子,打算晚上在吃大餐。
溫紫綾這些年來個性變了不少,笑容多了。這是好事,但在重逢的狂喜退去之後,耿翱發現這個「溫紫綾」實在不對勁。
當熟悉一個人時,許多無意間的小動作都會烙印在腦海裡,就像在辨認一個背影時,除了身材和髮型,走路的方式也是重要依據。人的某些習慣不會隨著時間改變,平時看起來再正常不過,若稍有不同,幾乎會被立刻發現。好比溫紫綾吃飯一貫地優雅,但無論食物是冷是熱,他總會輕吹一口才張嘴。耿翱很喜歡他這個小動作,但陪他吃飯的少年卻沒有。
二個破綻是,當發現他的目光,少年問他:「怎麼了?」
耿翱曾經無聊地盯著溫紫綾一整頓飯的時間,溫紫綾連看他一眼都沒有,最後擦完嘴才淡淡地道:「有話就說,一直看別人吃飯很沒禮貌。」
他若無其事的打馬虎過去,心卻不斷試圖駁斥這荒謬的想法。畢竟如果他無法確定如果這少年不是溫紫綾,那他的寶貝究竟是去哪兒了?
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一點都不了解自己的情人,連失蹤該去哪兒找都不知道。
但他會問出來,不過不是現在。
晚飯過後,耿翱將「溫紫綾」拉進房裡,鎖上門,說要給對方東西哄對方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因緊張而微微顫動,不似以往的淡定。他的心更冷了些,然後鬼使神差地,他執起少年的手翻過來,在看見清晰的掌紋時整個人如置冰窖。
他毫不留情地朝少年臉上摑了一掌,沒有半絲憐憫,對用憤愕交加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少年低吼:「紫綾在哪裡?」
「我就是。」少年的語氣是勉強的冷靜,並非由內而外的淡然。耿翱臉色一沉,掐著少年將之抵在牆上,憤恨地抓住他的手讓他忍不住痛叫出聲。
這不是溫紫綾,神態、反應都不是!溫紫綾不會有這種喪家犬的眼神,更不會擺出弱者的姿態!耿翱看著少年,怒極反笑。「你知道溫紫綾有斷掌嗎?你不可能是他,所以說他在哪裡!」
年愣了一下,淚水隨即崩落,拼命搖頭啜泣:「我不知道……他半年前就失蹤了……」
「胡說!你肯定知道些什麼,為什麼要假冒他!」
少年全身顫抖,哭哭啼啼地回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是溫公子身邊的小廝,不知為何和溫公子長得極像;溫公子教我讀書寫字,所以我們的字跡幾乎一模一樣……公子突然失蹤之後,我就一直代替他,府裡的人都只知道小廝不見……我只是……」他盯著耿翱,突然大叫起來:「我只是想以情人的身分與您相處啊!我和溫公子都是您撿回來的流浪兒,我們長得像孿生,憑什麼我就只能是個下人,您的眼中卻只有他?」
耿翱聞言氣得又甩上一巴掌。憑什麼?就憑他是「溫紫綾」!憑他是那彷彿世上所有事都與自己無關的淡漠、偶爾透露情緒的小動作和會說話的眼睛都能深深吸引他的溫紫綾!
他不信一個貼身小廝會對主子的行蹤一無所知。要是綁架,都能從他將軍府把人帶走了,沒道裡不再給封勒贖信;如果是自己走掉就更玄乎。溫紫綾不會武功,唯一出去的方式就是走大門,難道守衛是瞎了才沒攔他?
最後一種猜測,便是這善妒的少年將溫紫綾處理掉了,但他極想否認這點。不過無論真相為何,溫紫綾目前都是生死未卜。
「你一定知道些什麼……」咬牙切齒地,他扯著少年的頭髮將之摔在地上,打開門向外咆哮:「來人,把這假冒溫紫綾的帶下去問出他的下落,他的名字叫晉頻!」
然而即使如此,溫紫綾仍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晉頻已被打殘了,那張與溫紫綾無異的臉更是慘不忍睹。但耿翱沒有一絲一毫的心疼,有時甚至會親自動手烤問。
他們其實都沒有錯,都是為了得到自己喜歡的人,只是晉頻用了不該用的方式誤觸耿翱最大的逆鱗,徹底激發他最暴虐自我的一面。
就在將軍府完全陷入一片肅殺氣氛的時候,府裡來了一位客人。
這是一名高人道士,名叫禁錦蓮,看上去有六、七十歲,一入大門便對耿翱道:「將軍大人,貴府有妖精作祟,幾乎每個人身上都染了妖氣。」
根本不信這套的耿翱冷笑兩聲,隨口應了句:「是啊,還是隻不自量力的狐狸精。」不料禁錦連一聽,立刻反問:「那他現在在哪兒?」那眼神的急切令耿翱為之一愣。這是修道者該有的神情嗎?在裡面有太多讓人不舒服的東西,甚至閃耀著興奮。可他沒時間去琢磨,應了一聲便帶禁錦蓮去見晉頻。
地窖裡味道混著霉臭、排泄物和鐵鏽的刺鼻味道令禁錦蓮白了臉色。他在晉頻面前站了好一會兒,回頭告訴耿翱:「他是人。貧道猜想他的外貌並非天生,而是被妖精變的,只是時間太長才沒被發現。」說著,他捧起少年血肉模糊的臉,又問:「你想想,是誰把你變成這樣的?
晉頻搖頭表示不知,老道士陳下聲音,又說:「想,你知道的。」
霎時間晉頻的目光變得怨毒,陰狠地瞪向耿翱,充滿恨意的聲音宛如無聲的詛咒道出一個名字:
溫紫綾。

>>半仙
耿翱差點將禁錦蓮丟出將軍府。那壺不開提那壺,竟然說他的寶貝是害人的妖怪,還打算下咒收服,簡直找死!晉頻那顯然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報復,存心陷害溫紫綾,最後禁錦蓮還以妖化之名殺掉少年,並說要做一個測試。他要找回溫紫綾,如果溫紫綾不是妖精自然不會有事,這才說服耿翱讓他在府裡布陣抓妖。
禁錦蓮打了個手訣讓一隻式鳥去找溫紫綾,然後在將軍府的門口布上一個陣,或者說妖精無法通過的禁制。式鳥會告訴溫紫綾耿翱生了重病,如果他不入府,禁錦蓮就會直接收掉他。這對一個妖精來說是一個明白又卑鄙的陷阱,但為了證明溫紫綾的清白,耿翱只有答應的分。
「您會愛上他恐怕也是因為他施了媚術。」禁錦蓮不斷對耿翱洗腦妖精的種種劣根性。耿翱煩躁地叫他閉嘴,這些話他一分都不信。禁錦蓮之於他只不過是一個騙吃騙喝的江湖術士,他等著以欺瞞之罪讓他掉腦袋。
等了十來天,溫紫綾依舊音訊全無。耿翱開始不耐煩了,禁錦蓮卻要他等整整一個月。一個月後若溫紫綾還沒回來,他便任其處置。
到了第二十三天,當耿翱在看來自邊疆的訊息時,大門的守衛突然面帶驚恐地撲進書房,發瘋似地大叫:「他回來了……溫公子回來了!他不願意進門!他是妖怪啊!」然後咕咚一聲不醒人事。
耿翱似乎只聽見前面那段,立刻起身跨過守衛奔向大門。那裡果然站著熟悉的身影,一襲下襬繡著嬌豔紅花的白衣,手上提著一只丈。他欣喜若狂,直到看清對方的細節時他才霍然停下腳步。
白衣上的根本就不是什麼紅花,手持的更不是丈!那是淹上小腿高度的血,以及一把一體成型的長柄細劍!這種劍因劍身過窄,不適合劈砍,而是突刺,在戰場上並不常被使用。但溫紫綾手上的這把血都流上柄了,還不斷順著血槽滴下,沒人知道它究竟刺了多深——
就像針硬要扎進線軸,細劍也很難刺插入人體太深,何況還是如此體弱多病的溫紫綾,連提劍都很難了,何況要用這種劍殺人。
兩人相望無語了片刻,溫紫綾慘白的臉上終於彎起淡淡的淺笑,輕聲嘆道:「翱……你回來了?」就這一句話,梗翱變激動得無法言語,什麼妖鬼蛇神什麼奇門異術都拋諸腦後,一箭步衝上去將溫紫綾抱個滿懷,連日來的焦躁被瞬間沖淡。溫紫綾身上仍留有淡淡的藥草香,並未被血腥味所覆蓋。已成年的身體十分清瘦,明明已經有到耿翱眉尖的身高,還是能被他埋進懷裡,想來在外面也吃了不少苦才會瘦成這樣。
伸手拍拍他的背,溫紫綾平靜的語氣略帶無奈:「不是說我不見就別找了嗎?好好待小頻應該沒那麼難吧?」
「他又不是你。我只待你一個人好。」
溫紫綾似乎又嘆了一口氣:「你這是何苦?小頻本來就是我安排來代替我的,還特地養成我的模樣,你何必執著於一個將死的人呢……」
這段話讓耿翱開始感到不安。溫紫綾的語氣比以前更加淡然,彷彿早已看破人世間的一切,隨時都有可能撒手轉身離去,去到他永遠觸摸不到的地方……
「紫綾,你怎麼了?」他試探地問。
「你既然都跟道士聯手騙我了,就代表知道我不是人了吧?」
耿翱還沒反應過來,四周便吹起一陣怪風,以他們為中心向外掃開。隨著風,懷中人兒的青絲褪成了冰晶似的白,垂至腳裸。
那一瞬間他真不知該做什麼反應。相處三年、相識九年的人突然變成他這輩子從沒相信的東西,他雖然不害怕,卻沒來由地惱怒。思緒因震驚而一片混亂,於是,他用力將溫紫綾推離自己的懷抱。
溫紫綾蹌踉幾步才站穩,眼中閃過難得的複雜情緒,微弱的聲音竟帶了一絲哀求:「翱……?」
「你是妖怪?」耿熬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想起近日禁錦連所說的、妖怪十惡不赦的劣根性,心痛和憤怒讓他忍不住地朝溫紫綾咆哮:「你接近我究竟是有什麼目的?你明知我厭惡別人騙我的!難道真如那老傢伙所說,這段感情不過是你給的幻覺,你只是——」
「翱,是不是因為我是狐妖,就不能再是你的『紫綾』?」少年輕輕打斷他,手上的劍尖點在地上,沙塵推出一串漣漪。再無法以淡漠語氣掩飾的悲傷讓耿翱覺得胸口像是被刺了一刀。這不是他想看到的,他不要溫紫綾難過,無論溫紫綾是什麼,都是他捧在手心疼的紫綾,他的摯愛……
「反正……解釋也沒有意義了,就讓它這樣去吧。至少最後我沒有騙你。」溫紫綾墨池般的眼眸迅速回歸平靜,應該說,暴風雨前的寧靜。其中的決絕,正是軍隊在兵盡援絕後準備放手一搏的釋然。但在他臉上出現,卻讓耿翱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恐懼。
「不許插手,接下來是我自己的仗。」
白光一閃,細劍甩出完美的弧,在溫紫綾手中宛如有了生命,翻繞一圈凌空打下兩隻貼了符咒的式鳥。耿翱正想拔劍幫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被定身,完全不能動彈,只能呆呆站在府門外。
屋裡傳來令耿翱膽顫心驚的吼叫。禁錦蓮風風火火地手持桃木劍狂奔而出,執著紙符迅速念出一串咒,一團火球隨即砸向溫紫綾。後者瞇起漂亮的鳳眸,熟捻地甩劍將之劃成兩半。耿翱急得惱,朝身後的禁錦蓮大喊:「老先生你別打他,就算他是妖精都無所謂,您別傷他……」
「將軍大人,您別又被這妖孽給迷惑了!跟這些妖孽在一起對您和貴府的人百害而無一利。想想可憐的晉公子吧!精怪只會害人,他接近您肯定沒安好心!」
溫紫綾站在府外的馬路上,大約是施了什麼法術,沒有人發現這裡的躁動。一如以往的淡定卻含著強勢的聲音悠悠道:「我不是妖孽,是天狐半仙。我叫溫紫綾,請你下黃泉時也牢牢記住這個名字。」
什麼害人什麼不安好心?他在將軍府外佈下的大陣沒讓半隻居心不良妖魔踏進一步。他不過是想見那人一面而已,哪知事情越來越不受控制。造殺業可以積善來補,可丟掉自己的心,他一輩子都休想成仙了。他不恨任何人,只是偶爾會埋怨上天還他個六根清淨別再讓他為情所苦。他甘願付出這些代價來換與那人共枕十年,要不是道士找上門卻找不著他,竟威脅要殺光府裡所有人,他也樂得當他的小男寵,根本不想讓自己沾上道士的髒血。
他是隻將死的狐狸,正因如此,他做事更能灑脫。這在人世稱做死士,可他只是想把最後的生命燃燒在值得的地方。只要耿翱在任的一天,將軍府就是他的地盤,任何人想越界,他就是飛蛾撲火也要把火給撲熄!
禁錦蓮瞥了眼已經在大門外的耿翱,手上的符紙著火,青光乍現畫作火鳥撲向溫紫綾,同時正氣凜然地喝道:「妖孽不配有名字,更不該得道成仙!三十年前散了你的道行,你這法力肯定是與人交媾得來的,還想狡辯!」
溫紫綾不閃不躲,拉開左袖,原本光滑的手臂泛起柔和卻不祥的黑光,繁複的花紋如蛇一般爬行於上,在指尖碰到青火鳥的那一刻瞬間爆出,撲咬纏絞上去,眨眼便將它擰碎了。
輕柔的笑聲從他唇間溢出,一音一韻都在撩撥人的理智,讓人不住地沉迷,卻教耿翱的汗毛一根接著一根豎起。溫紫綾表面上是個冷漠的人,或者該說妖,但其實內心纖細,情緒更是暗潮洶湧。當他憤怒到極致時,就會發出這種宛如喪鐘的笑聲。
「我是天狐,不是媚狐,禁大道長。」他姣好的臉上少有地掛著笑,卻森冷得教人不寒而慄。「當年道行是我自己散盡,內丹也是我自己毀掉。我心甘情願,又何來的怨懟要從別人身上討精氣?當年我是看在那傢伙的分上才沒殺你,要不當你們找到到我時,我定已經化仙了,還容得了你們危害眾生到今日?」
「你……你別胡說汙衊我們!」
「你們求的只是這個吧?」溫紫綾將手置於腹部,半晌後,張開的掌心上多出一粒嬰兒泉頭大小的七彩明珠——至少它曾經應該是。因為此時躺在他手心的是碎裂到連一半都不剩的殘骸,光芒暗淡,還有一縷白煙連上他的身體。耿翱不知道那是什麼,但直覺告訴他那對溫紫綾來說十分重要,這樣拿出來非常危險。
他聽見禁錦蓮顫抖的聲音興奮得瘋狂:「千年妖丹……你竟然煉化自己的妖丹做法力……」
「拿來煉了就可以突破這關了吧?」溫紫綾的語氣宛如惡魔的呢喃,蠱惑著禁錦蓮的心,不由自主地朝他們漫步走來,「你已經在這關滯留幾十年了,但只要一點點近乎成仙的千年妖丹就能突破,所以你才會鍥而不捨地抓我。」
禁錦蓮的眼神逐漸空洞,桃木劍掉在地上,行屍走肉般向停在耿翱身邊的溫紫綾走來,嘴裡喃喃反覆念著:「把妖丹……給我……」
溫紫綾的眼中閃過一絲陰戾,耿翱從中讀到一句話,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中計了。」
「很抱歉,不過我有權決定我的東西要給誰。」
然後,他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驚愕抓狂的事。
手起,細劍貫穿耿翱的丹田,直沒羽狀護柄。抽出時耿翱已全身癱軟,但溫紫綾在他倒下前將手中的妖丹塞進他傷口裡,這才放他落地。
早已被欲念支配的禁錦連怪叫一聲,吼著爆衝過來:「不准!那是我的!把我的妖丹給我!浪費、太浪費了!給他洗業延壽,還不如助我修煉!該死的愚蠢妖孽!」
就在禁錦連跨出將軍府伸手要挖出妖丹的瞬間,溫紫綾丟下劍,身子一低赤手便往他身體刨去,竟在他腹部刨出個血窟窿,掏出一只紅珠,在他眼前捏碎,左手上的黑藤如同發現獵物的一窩飢餓群蛇,扭動著似實非實的霧狀身軀纏上他的身體。元嬰被毀的禁錦蓮終於找回一絲理智,眼中寫滿了驚愕和痛苦,殺豬似地尖聲怪叫:「不可能……!這是黑龍的龍息,你用什麼卑劣的方式偷到的!」
「我不想告訴你。」冷淡回應之後,禁錦連便被黑藤絞得四分五裂。
耿翱聽到他難得的低咒:「你以為我會笨到踩進你的煉妖陣?我可是天狐!」
是啊,是他美麗的天狐半仙。但耿翱不知道失去妖丹的溫紫綾會如何。他不想跟紫綾分開,要不是禁錦蓮來亂,說不定溫紫綾真不打算回來、決心死在他找不到的地方了。
最後的反擊似乎耗盡了溫紫綾所有力氣。只見禁錦連被黑藤吞噬消失後,纖細的身影晃了兩步便跌坐在地。他濕了眼,心疼地伸手啞聲輕喚。狐妖抬眼看他,緩緩移動到他身邊,將細劍放進他懷裡,執起他的大手覆上自己的臉頰。
那是他見過最美的溫紫綾,黑眸中寫著柔情和不捨,白色雪絲披在肩上,在陽光下閃著晶光。他多希望能永遠擁抱此刻的絕美。終於了解傾國傾城並非誇飾,就為這一瞬的笑容,就是要棄盡畢生榮華他都願意。
指尖濕暖,這是溫紫綾第二次落淚,再次為他。
「這可是黑龍的龍骨劍,替我收好它。」
身影透了光,連聲音都變的空靈。他反手緊緊抓住那雙細腕,哽咽哀求:「別離開我。」
「不會的。我一定會再回來……你要好好活著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天狐從不食言。」
抓不住地,溫紫綾的身形在他手中散成朵朵羽花,掃過臉頰的觸感是如此真實,落地卻化成一圈漣漪,夢境一般消失。
痛苦的嘶吼傳遍整座城。曾經令敵軍聞之色變的大將軍卻怎麼也留不住唯一珍視的人。流下的男兒淚,那人卻早已看不見 ……

>>白狐
攻無不克的大將軍病了。被發現倒在大門前時渾身是血,破損的衣服下卻沒有傷,但失去摯愛的痛卻讓他垮了下去。辭掉將軍一職,他回到出生的小村莊。沒有人會再叫他婊子的兒子,諂媚的嘴臉令他厭惡。他思念那個老是淡淡吐槽他的狐妖,可每想一次,心就被割開一次。溫紫綾最後的笑靨烙印在他的靈魂之中,每個夜晚都在折磨他,不斷將他推禁絕望的黑沼中。
他想起兒時所「救」的白狐狸,那便是溫紫綾。如果不是他多事,紫綾現在是否已經在天上做神仙了?
當時白狐狸對他說:「跑太慢,被抓到你也得死,所以交給我吧。」他不願走,白狐又道:「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回來找你,所以快走。」
二十幾個年頭後,白狐狸真的找到他了。靜靜守著牠,最後甚至用自己的妖丹洗淨他一身殺孽,讓他不再老去,還有反童的跡象。他的外表最後停駐在二十幾歲的模樣,身上總有若隱若現的淺金色光芒在保護他。那是溫紫綾幾世累積下的善報,再強的妖術都傷不了他。
他常在想,明明是因為他溫紫綾才會落得這般下場,他究竟何德何能有這種運氣讓一隻半仙天狐為他付出這麼多?
要不是溫紫綾要他活下去,他定會尋死。
直到一年後的某個早上,耿熬難得一夜無夢的醒來時,赫然發現頸邊窩了團毛茸茸的東西,在他的驚叫聲中聳聳耳朵,從白毛中裡抬起頭看著他,神情淡然,咽嗚一聲,彷彿是在說:「我回來了。」
他足足愣了有一刻鐘,直到確定自己不是在發夢後,一把將白狐狸攬進懷裡,不斷撫摸牠背上柔軟的毛,激動地幾乎無法言語,濃濃鼻音的聲音許久才勉強發出模糊的嘀咕。
「你這該死的妖孽……」
——我不是妖孽,是隻倒楣卻幸福的天狐,名叫溫紫綾

全文完.

>>番外.活著
「紫綾,你會不會覺得後悔?」
……嗯?」
「後悔快死了還來找我。」
「剛開始會,但被你撿回家之後就不會了。」
「為什麼?」
「為什麼要後悔?」
……因為我是人類?」
「我是狐狸精,你後不後悔跟我在一起?」
「這不一樣。你們不會主動傷害人,可人會找你們的麻煩。」
「我們天狐……從出生開始就只有一個目標。不和其他動物一樣是『活下去』,而是『修練』。我們天生悟性好,靈感強,當然,還有無情寡慾。很多天狐成了狐仙,可終其一生都沒愛過任何人,甚至沒愛過自己。如果你當時沒來攪局救我,我也會變成這樣。」
「這是你們的天性。」
「但這樣的我們,根本不算『活著』。化仙固然好,但還是會被更強的神仙道士覬覦內丹,還不是要天天提心吊膽?可是我很幸運,我可以永遠只當個妖精,可以放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再顧慮這合不合乎規則、會不會影響修仙之路……我可以活著,跟其他生命一樣活著。」
「這樣真的比較好?」
「對我來說。」
「我不懂,你怎麼會這樣想?」
……在找你的過程中,我遇過一隻黑龍。他被神仙的法術所傷,我救不了他,所以只好練化一些內丹給他當法力回去天上。但他不肯。他說天上一點也不好,沒有人會像我這麼好心。大家都只想著自己的事。他叫我不要去天上,要我放棄修仙,叫我好好『活著』。他給了我他了龍息保護我,最後將自己練化成龍骨劍……他說一生可以為一個人做一點事、獲這願意為一個人、一群人做些犧牲,甚至只是單純愛一個人,就算活著。」
「那你怎麼說?」
「我不信他。直到我被你帶回府裡受你照顧之前,我只是想好好過完剩下的時間,然後毀掉妖丹重新修煉……但你真是我命中注定的煞星。」
「你恨我嗎?」
……我為什麼要恨讓我『活著』的人、又為什麼要後悔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呢?」
……
……
……紫綾,我也愛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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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世界以痛吻我,而我報之以屍歌 03.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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