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旁的告白信的瀾瀾視角
※其他注意事項都跟告白信一樣
-
他們家住的地方不會下雪,所以瀾和香小時候很嚮往下雪的地方。
弟弟和瀾不一樣,是個即使有想要的東西也不會吵著要的孩子,也因此忙碌的爸爸媽媽總比較疼愛安靜的弟弟。他吵了很久都沒有結果的雪國之旅,弟弟只說了一次想去,他們就真的家庭旅行去到了會下雪的國家。
所以在那裡,他把怒氣出在弟弟身上,將弟弟留在溫泉旅館外的森林裡,自己一個人回到了房間。
年幼的香不吵不鬧,可被找到的時候仍哭個不停,問他為什麼把自己忘在那麼黑那麼可怕的地方。
是因為他醜惡的嫉妒心,是雛鳥將手足推出巢外的本能。即使被父母責罰,不懂事的他仍將過錯歸咎於那個和自己一點都不像的弟弟。
他恨過香,起碼他兒時是這樣認為的。他認為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跟這個小他兩歲的弟弟和平相處。他總是在欺負對方,總是想讓對方離開這個家,不管是以任何形式。
直到他意識到,這個孩子也不是自願被生下。
就像他一樣。
他開始試著對香釋出善意,而弟弟也拉住他伸出的手,就好像他以前做過的那些過分的事都沒發生過,朝他展露別人看不出的笑容。
他不知道為什麼香如此輕易地原諒他。可越是這樣,他越無法原諒自己。
父母開始旅居國外的第二年,逐漸轉涼的深秋,他讓弟弟穿上了保暖的夾克。在小學的校門口告別後,他並未朝自己就讀的國中邁進,而是抬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第一次,他開始懷疑弟弟是不是同樣希望自己消失。
同樣,並不是指他從前希望弟弟不存在那樣,而是他對自己的冀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像這個家多餘的存在。他擁有房子的次臥不過是因為自己比較早出生而已,事實上房間裡所有東西包括衣服都要和弟弟共享。以前的他不願意,可現在他只希望弟弟不要長大,他的遊戲機和書櫃永遠都可以屬於香。
他永遠記得香第一次拒絕與他牽手上學的那天,情緒在晚上弟弟睡著後終於爆發。他縮在房間的角落無聲哭泣,抓緊自己顫抖的雙臂試圖讓自己冷靜一些,安慰自己香只是長大了,只是不再那麼依賴他而已。並不是討厭他,也沒有希望他消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很容易感到悲傷和絕望,而他唯一的救贖便是從來不會對他生氣的弟弟。
他開始學著做飯,讓香有回家的理由。即使他煮得一點都不好吃,他甚至不知道香喜歡或是討厭。
爸媽在家庭群組裡總是在問香的事。事實上他們的成績一直都是中等,不上不下,不好不壞,不是需要父母擔心的那種。可父母總要他照顧好弟弟,就好像他已經大到不需要別人擔心一樣。
明明他們只差兩歲而已,而且香也不是小小孩了。
耳釘穿過耳垂帶來的疼痛緩解了內心的掙扎和焦慮。泛紅的皮膚還有灼燒的感覺,他不討厭。
香說是跟朋友出去了,一群人去唱歌,回來也多了兩個耳洞,選的耳環樣式很醜,瀾就把自己買了還沒戴過的送給對方。
看著香身上有自己送的配飾讓他感到無比滿足,也是這時他才慢慢意識到,或許一直以來他對香的情感都不是哥哥對弟弟的那種愛。
他們一起穿了第二對耳洞。
他對自己越發感到悲哀。
瀾開始做一些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做的事,他點掉了自己眼角的淚痣,將自己的黑髮染成了金色,髮尾還挑染了不自然的紫色。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香的家人——即使他內心如此渴望被香重視。或許折磨自己能讓他舒服一點,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不該讓別人知曉自己內心的醜惡。
「你要是妹妹就好了。」
他偶然間想起自己說過的這句話。就在香國中第一次穿裙子去上學的時候。
他打從心底希望香失憶了不記得自己做過的事說過的話,那時候的他不懂事,但不懂事並非傷害對方的理由。如果可以,他也想回到過去,牽起森林裡年幼弟弟的手帶回溫暖的旅館,想把自己偷偷放在對方身上的蝸牛拿走,還有痛揍一頓那個只知道欺負人的自己。
他不是想要妹妹,只是當時覺得如果香是妹妹的話,很多東西就可以不用分享給對方,包括父母的愛。
「聽說今年冬天會有一波超級冷氣團,搞不好會下雪喔!」
「……是喔。」
「香香不想看雪嗎?」
「不是很想。」
「為什麼?」
「太冷了。」
被丟在森林的時候香只有兩歲。應該不會記得的。瀾安慰著自己。
他打了第三對耳洞,在耳骨上。香問他疼不疼,他笑嘻嘻地說還好。
手腕上的傷痛得多了。
他注意到香一起出門玩的朋友並不固定,過一陣子就會換,有男有女,舉止看起來都不像朋友該有的親密。他壓抑著心裡那股絕對不該暴露的情感,可眼裡的淚水卻在夜裡不停掉落。
他是哥哥,一輩子都是哥哥,香不會愛他的。
香不回家的時候他會偷偷買酒回家。他當然知道未成年不該喝酒,但至少酒精能讓他的思考陷入停滯,讓他看著天花板發呆的時候腦子裡不會再有聲音提醒他是如何的無能和可笑。
那些人都配不上香。那只是青春期的玩鬧而已。他們就是像小狐狸在互相叫囂啃咬,是在磨練自己的爪牙,是在替未來真正的戀愛做練習罷了。
真的夠了。
他才不要把香交給別人。
即使骨子裡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他也想拉自己一把。而他不負責任地將這條救命的繩索交到了香手中。
「我愛你。」
高一的第一個情人節,收到他巧克力和卡片的香眼睛微微瞠大了,驚訝的表情很可愛,但瀾只能做好說出「開玩笑的,情人節快樂」的準備。那封信裡只有一行字,那是他的已經殘破不堪的真心,也是他最難以啟齒的夢魘。
香沒有表現出厭惡,甚至答應了一個月後給予答覆。而就在那個看起來就很隨便的回禮交到他手中時,他覺得自己一直污濁泥濘的世界終於迎來曙光。他止不住地掉淚,但跟平常不一樣,此時的他覺得自己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他們又一起打了耳洞,互相幫對方挑了幾個帥氣的款式。那天他們還一起吃了舒芙蕾鬆餅,軟綿綿的入口即化,就像他含在嘴裡的幸福一樣。
他們的初夜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進行的。他也是第一次,只能靠著之前看片的經歷摸索著將自己推入香的體內。溫暖的洞穴緊咬他的分身,而他就像當年那個將弟弟留在雪地裡的四歲小孩一樣再次狠狠傷害了香。
他覺得自己完全沒變。香跟自己在一起只會不斷受傷。但他不可能放手。他很自私,很過分,他沒辦法放棄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
「媽,廁所堵了。」
「哪個廁所?」
「我房間的。」
「知道怎麼堵的嗎?」
「我翻到你們的保險套,在廁所裡灌水當水球玩,結果爆了掉進馬桶裡,對不起。」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讓人放心?」
總不能說套子脫落掉在他弟的屁股裡結果被拉在馬桶裡沖了吧?
何況香因此發了一整夜的燒,還一直腹瀉。
第二次的時候他上網找了前置作業的教程,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讓香進入自己。他覺得自己就是個爛人,明明第一次把對方弄得那麼痛,輪到自己時卻享受得頻頻高潮。
他以為香會開心,沒想到對方在拔下套子之後就去廁所吐了。
沒有原因的反胃。
或許香其實並不喜歡自己的哥哥,即使他們拉著手逛街時是那麼開心,那也只是因為那是「哥哥」而已。一旦遇上情侶之間才會做的事——即使是喝對方的飲料,香都會表現出抗拒。他知道的,但只要香沒有確實推開他,他都不願意主動放手。
原本明亮如月的感情逐漸被侵染,他已經看見他們的結局了,但他只能一昧祈求不要被拋棄。只要香還願意維持這個關係一天,他就有活下去的力量。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把生命的重量交給毫不知情的弟弟,這樣太不負責任了,但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如果香告訴自己不喜歡他,不再需要他,那他可能會選擇走向毀滅。
「星座分析我這個月的幸運色是粉紅色,聯考那天我就擦粉紅色的指甲油吧!」
「這不會太顯眼嗎……」
「香香也要陪我擦!這樣香香就是我的幸運小香了!」
「聯考還在想這些,你的成績堪憂啊。」
他只是想要兩個人有一些共同之處而已。即使那是粉色的指甲油。
他的考運一直都不錯,這次更是到了猜七題對五題的程度,以至於他的成績能夠報考更好的學校。這是第一次,瀾感覺自己不是那麼差勁,第一次看見自己能夠朝更好的方向邁進。也是第一次,他主動希望離開香的身邊。
他相信香能諒解他的決定,何況以香的成績,那所學校應該不會太難考。
父母對此也很開心,特地回國慶祝。這大概是他第一次被父母重視,會吵鬧的孩子在其他家庭比較吃香,但在他們家,不管自己再怎麼撒嬌或吵鬧都比不過香的一句話。可現在不同了,現在他的每一句話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就算我們不在瀾瀾也有在好好努力呢。」
「沒有啦,只是運氣好猜的題目都有猜對而已。」
「要念書又要照顧家裡,真是辛苦你了。」
「香香已經不需要我照顧啦,他還會幫我整理東西呢,是我們一起照顧家裡喔!」
「唉……希望香也能像你一樣不用我們擔心。你看看,爸爸媽媽難得回來一次還一直擺著臭臉。」
「你們回來香香很開心啊?你們這樣講他會難過的。」
為什麼他們明明這麼寵香卻總是看不出香的情緒?為什麼動不動就要拿兩人做比較?難道生下香就是為了與他競爭嗎?
香很不開心,但還是安安靜靜地吃著飯,從來不對自己遭受的不公反擊。於是洗碗的時候他潑了香一些洗碗水,兩人就在廚房裡潑來潑去,而這般胡鬧確實讓雙方的情緒得以暫時緩和下來。
有學校念之後班導師也不再要求他們出席,於是瀾開始找一些打工。一開始只是為了賺點零用錢,但漸漸地,他開始思考以後的事。
他知道一旦爸媽結束旅居國外的生活,他們之間的事早晚會被拆穿。為了他和香的未來,他必須掙一筆錢作為兩人搬出去住的預備金。作為照顧香多年的兄長,他必然要擔負起這個責任,因此他開始一天打兩份工,勤勤懇懇地為兩人的未來做準備。
然而等他注意到的時候,香的耳洞又多了兩個,看他的眼神也變得黯淡。這段時間他們雖然也會通電話,但他一直沒有注意到香的改變。這讓他有些慌張,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請假再為香煮一份晚餐,久違地一起吃飯。
他想要為香再多付出一些,也希望香再多依靠自己一些。他想在入學前請香吃一頓好料的,於是聊天期間順口問了香心目中的大餐是什麼,接著去找了餐廳。
第一次,他覺得事情似乎都按照自己的計劃在進行著。
香每次去剪頭髮時總是修齊而已,現在已經留到過肩的長度。之前因為扎脖子,香會一直用手去撥。瀾一直覺得這個動作很性感,纖細的脖子露出片刻後又被柔順的黑髮覆蓋。他會親吻香的脖子——即使他知道香似乎不太喜歡這樣親密的接觸。
香喘息著呼喊著一聲聲哥哥,夾緊他腰部的雙腿纖細卻有力。又或是瞇起眼睛在他體內衝刺,按在他胸口的手指修長而性感。只有在這種最親密的時刻他才能相信自己是被對方愛著。香會主動親吻他、會擁抱他,有時候情到深處還會說上幾句喜歡。交扣的手指傳來彼此的溫度,瀾知道這是讓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希望你也能愛我。」
畢業典禮時爸媽都回國了,一家人哭得像傻子一樣,除了香。晚餐他們被帶到了高級餐廳,話題全圍繞在他身上。瀾一直注意著香,他知道爸媽這樣的偏頗會讓對方難受,也一直想緩解只有香一個人感到尷尬的局面。然而他還是失敗了,香藉著上廁所的名義逃回了家,躺在床上裝睡。媽媽是很生氣的,但爸爸拼命安撫說或許是香身體不舒服,只有瀾知道,對方是因為被冷落才生氣的。
「爸爸媽媽都很生氣喔。」
「反正他們只想跟你講話,我在那裡反而很礙事。」
「可是我們家只有四個人……你不在的話就不能算家庭聚會了……」
「所以我只是去湊人數而已吧?有沒有我根本沒差。說白了他們只喜歡你,就算去穿了一堆耳洞還染頭髮他們都沒唸過你,小時候也從來沒忘記去接你下課。你知道我被忘記過多少次嗎?」
「但是我從來沒有忘記去接你啊!而且爸爸媽媽也沒有唸你穿女裝,為什麼不能想一些好的部分?」
「你小時候也很討厭我吧?」
「我不記得了,但我現在很喜歡香香……」
「如果爸媽知道我們的事一定會說是我害你的,然後把我趕出去。」
「他們不會,你也是他們的孩子。但是如果真的那樣、我會跟你一起出去。」
為什麼香會有這種想法?為什麼會認為自己的存在是這麼不重要?香小學低年級的時候爸媽的事業越來越繁忙,經常在忘了來接他們並互踢皮球後才打電話要他帶弟弟回家。後來也不用父母說,瀾看時間差不多便會去接香,想辦法弄點吃的給弟弟。然而爸媽總是只對弟弟有罪惡感,而對他除了幾句讚美便無他話。
他愛著香,儘管小時候做過那樣的事也無法否定他現在的感情。小時候的或許不叫恨,而是嫉妒,是因為得不到關注而將錯歸咎於弟弟的報復,但同時也是想要唯一的弟弟能注視自己的自我滿足。
他不討厭香。但他恨透了自己。也恨透願意愛他的香,以及直到這時才願意看向自己的父母。
畢業後他不用再顧及學校的事,更加賣力地打工,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家。這種充實的日子讓他無暇再花時間悲傷,又或許為兩人的未來努力打拼為他的生命帶來了意義。他已經想好等香畢業之後他要帶對方去哪裡落腳,他們的未來不會被任何世俗規範傷害——至少他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他還是會想辦法抽空打電話給弟弟,但香的反應越來越冷淡,不是以作業為由拒接就是不回訊息。但他安慰自己對方只是在鬧脾氣而已,他準備了大餐要給對方贖罪,香一定會原諒他。
父母說要帶兩人去遊樂園玩,而香卻以接近期中考拒絕同行。瀾一遍一遍哀求對方,又一遍遍地被推開。他知道香在生悶氣,直到這時候他還一昧地相信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問題。他相信他的光會一直在他身邊,只要他跟著一起鬧,香一定會答應下來。
「我們交往到現在都沒去過遊樂園欸……拜託嘛,我也想跟香香一起去遊樂園約會……」
「是跟爸媽去的。完全不能算約會。」
「他們只會找地方坐著休息啊,到時候我們就算在雲霄飛車上手牽手、或是在摩天輪上打手槍都不會有人知道……」
「不會在摩天輪上做那種事。你越這樣我越不想去了。」
「好嘛我答應你不做色色的事,我只想是跟香香創造很多美好的回憶……」
「你是癌末的病人嗎?」
「如果愛你是一種癌症的話……」
「我不想聽,你不要講。」
「拜託……」
「明明安排在暑假的話我就能去了,偏偏挑在你畢業之後跟暑假之間的這一個月出去,他們擺明就不想帶我去。你就不要不識好歹了,去美好的家庭旅行不好嗎?」
「沒有香香就不是家庭旅行了……」
「對爸媽而言是就好了。我還在用他們的錢念書,沒有選擇權。等我獨立了自然會如他們的願消失。」
「……香香,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不同姓?」
「……有些決定十幾年後感到後悔也是人之常情。現在的七海家不需要我,而我妻家已經有你了,就這麼簡單。」
「不是的……不是……」
「聊天時間結束。我去寫作業,你愛幹嘛去幹嘛。」
這個家裡多出的孩子是他才對。是他佔用了香應得的資源,讓香受到了他沒有的壓力。
如果沒有他,香是不是就不會這麼難過?
坐在角落靠著牆,閉上眼就能想像自己葬禮的模樣。沒有人哭泣,沒有人哀悼,所有人都在為世界上少一個他而高興著。
而香呢?他不知道。或許不會哭吧。
「媽媽,我的數學跟不上了,能不能去上補習班?」
「叫哥哥教你就好啦。補習班這麼貴,你以為賺錢很容易嗎?」
香的難過是顯而易見的。所以已經有經濟能力的他選擇伸出援手。當然他也是為了弟弟的成績著想,但更多的是希望香能更加依賴自己。
他知道強勢的媽媽只是覺得像他這樣的哥哥都能靠自己考上好學校,那麼比他聰明的香肯定也辦得到。然而他的大學聯考成績是運氣得來的,並沒有教弟弟的能力,所以他只能給錢讓香去找補習班。
香接下補習費時的手在顫抖,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他覺得香似乎在承受很大的壓力,但依舊沉默著,什麼都不告訴他。
所以他們相聚時都是他在說話,而他的話題也只有工作的事。香似乎不想聽,大概是因為原本屬於對方的時間都被同事搶走了,香難得對一些不認識的人產生了敵意。可對瀾而言,這代表著香在乎自己,而這讓他不合時宜地感到開心。
或許葬禮上,香會掉幾滴眼淚。
暑假將盡,爸媽沒有打算載他到新學校,而在出發的前一晚,他帶著香來到高級牛排館。這是他為香準備的禮物,他以為香會很高興才對。
「香香,盡量點,哥哥我打工……」
「我們分手吧。」
他不知道自己聽見了什麼。
他只知道那一瞬間,他的世界失去了光,失去了所有色彩。
「你在……說什麼……?」
「分手,當普通的兄弟吧。一般的哥哥是不會偷偷請弟弟這麼貴的牛排。」
「為什麼?哪裡出錯了嗎?有什麼問題我們都可以討論啊?為什麼要分手……」
是因為他太差勁嗎?還是因為最近打工冷落對方?他感覺自己已經即將失足跌入萬丈深淵,他需要一個理由拉住自己。
「我感覺不到……我覺得自己不是真的喜歡你。」
「……你在騙人。」
瀾感覺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如果是其他人可能看不出香的表情,但他是香的哥哥,從小香的喜怒在他面前就藏不住。他能看出香的不自然,他知道香在說謊。
「反正理由也無所謂。不要繼續浪費時間跟金錢在我身上了。」
「你騙人。香香,給我一個能接受的理由。」
「……我不會主動發訊息找你,不會主動約你出去玩,也不會問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我不會幫你慶生,不會花心思討你歡心,而且很討厭跟你發生關係。」
「……就因為這樣?」
「嗯。」
「可是我知道你喜歡我,你付出的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多……而且我也很喜歡你,我就是想以後跟你一起過自己的日子才努力打工……」
「留給別人吧。你不是很多曖昧對象嗎?」
「我只喜歡香一個人……為什麼要這樣說我……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
「因為明天你就要出去了。見面會很尷尬。」
香的話像無數根針扎在他的心頭。他根本不明白所謂曖昧對象是哪裡來的,更別說那些滿是破綻的理由。在香之前他從未談過戀愛,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跟香在一起。
他不會讀心術,雖然能看出香在撒謊,但他無法判斷對方撒謊的是哪個部分。是不喜歡他?還是不喜歡的原因?但他知道香是真心認為他有所不忠也期待他從這個家離開,或許香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開始討厭他了也說不定。
香離開了餐廳,而他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掉。服務生遞上了衛生紙卻被他婉拒,一邊想繼續待著也只是浪費人家的時間一邊笑著說抱歉,等出去之後才蹲在路邊放聲痛哭。
他不知道香是抱著什麼心態跟他在一起的,覺得他這個人怎麼這麼噁心嗎?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一點都不開心?是不是希望他從來都不存在?
如果他沒有告白就好了。
如果默默離開這個世界就好了。
這樣香就不會因為他的感情受到傷害了。
「我恨你。」
要是那天他把弟弟放在旅館,自己一個人走進森林就好了。
然而當他拿起手機時,想到的依然是香的安危。前陣子才有女學生補習下課的時候被壞人拖進暗巷,香要是也遭遇類似的狀況怎麼辦?是他把香約到外面的,他必須負起責任保護弟弟。但他不知道香在哪裡,只能不斷傳訊息問對方、催促對方快點回家。
他是香的哥哥,即使遍體鱗傷,他也想守護對方。
這天在確定香已經在床上睡下後,他獨自走上住家大樓的天台。這裡沒有人打掃,到處都是灰塵和煙蒂。天台邊緣的矮牆只有到他的腰,很容易翻出去。
坐在牆緣,往下看著二十幾層樓下的街道,問自己這樣值得嗎?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走錯的?是什麼時候開始,快樂對他變成一種奢侈,他的笑容背後總是充斥著悲傷和絕望,只有抱緊香的時候才能感受到生命的溫暖。
他們的關係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無法挽回的?是他打工疏於照顧香?還是因為他的成績讓香感到壓力?或是不顧香的反感與對方發生關係?
瀾將耳環一個一個拔下放在牆上排成一排。然後是手錶,手環,裝飾用的戒指,最後是鞋子。他站在牆緣上,強勁的風幾次差點將他吹下去。
或許他希望香因為負罪感永遠記得他,可他最終沒能狠下心這麼做。
等過一陣子吧,等這一切都像和他們分手沒有關係的時候再這麼做也好。他不想要傷害香,即使他可能已經讓對方和自己同樣千瘡百孔了。
到大學宿舍後他還是像以前一樣,笑著和每個人打招呼,大方地自我介紹,然後把學校裡發生的種種都向父母和香分享。然而不管他說什麼香都只會回一個「嗯」,就好像他們連兄弟都當不得了。如果不是兄弟的話,他們甚至連姓氏都不一樣,真的只是陌生人而已。
瀾有時候看著那簡單的回覆就會泣不成聲,他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他想念以前的香,會問候他,會吐槽他,還會回一些可愛的表情符號。現在這樣到底算什麼?
室友只有前幾天對他的哭泣感到不知所措,之後也漸漸習慣了。他總是靜靜地、面對著牆壁流淚,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在乎。
「根本沒有人喜歡你。」
孤獨感幾乎讓他窒息。他已經快笑不出來了,但他陽光少年的人設還在,他必須堅持——他還能堅持到什麼時候?根本沒有人在乎的話,堅持到什麼時候似乎也已經沒有差別。
最終他又一次將自己的生死交給香決定。他問對方能不能聽電話,而在漫長的已讀後,香又一次回了一個嗯。
這次帶來的是希望,也是令他恐懼的絕望。
香在天台,不管什麼原因對方都不應該在那麼危險的地方。瀾邊哭邊哀求對方離開那裡,手指飛快定了返家的機票。他不要弟弟走上跟他一樣的路,那種感覺就像一團黑煙,它不斷腐蝕他的內心,吞噬所有笑容和希望,在他腦中不分晝夜細語數落自己,並且越來越壯大。
香是他心中唯一不會被毀滅的光,即使已經被灼傷,他也不能讓這道光消失。
如果香希望,他也能化身為蛾,徑直朝他的光飛去,直至被燃燒殆盡。
香煮了晚餐等他回來。是速食咖哩和一些清燙蔬菜。這頓晚餐吃得很尷尬,不管瀾說什麼弟弟都不回應,就只是把通訊軟體的狀態搬進現實罷了。瀾最後用鑰匙打開了自己房間的門,但香也沒有進去。
「香香,你願意跟我談談嗎?」
他終於卸下了偽裝。此時的他和香彷彿鏡子的兩側,疲憊和絕望幾乎將他壓垮,他已經笑不出來了。他覺得自己是來見香最後一面的,只有他消失香才不會背負這麼多壓力。
「……嗯。」
「這是是還是不是?不想談也沒關係。我不想強迫你。」
「願意談。」
「我有個主意,明天我們以相親的名義各自出發去到一家餐廳,然後重新自我介紹,你覺得如何?」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
「因為我們是兄弟,交往之後才一直沒有認真再去認識對方,我是這樣認為的。」
香的表情就像看著一個神經病一樣,可幾秒後便移開了視線,緩緩走向自己房間。
「幾點哪裡?」
「十一點,上次沒吃成的那間牛排,可以嗎?」
「我說過了,不需要在我身上花這麼多錢。」
「那就公園旁邊那間麵店。」
香點了點頭,走進房間。然而瀾並沒有因此感到高興,他回到了熟悉的角落,細思今天對香講的每一句話——每一句都有說錯的地方,他不該問香學校的事,也不該說香好像快比自己高了。他總是在做錯事。總是做出錯誤的選擇。香只說願意和他談談,可能只是要他搞清楚自己已經不是對方的男朋友而已。
家常麵店,十一點的時候人還不多。他本想打領帶的,可總是拉不漂亮,最後還是放棄,穿上稍微正式的襯衫和西裝外套便出門去了。
香比他晚了一些,精緻的妝容,得體的小洋裝,已經過肩的頭髮則梳成了辮子。瀾看得出神,卻不想香坐在他對面幾秒鐘後便用他從未聽過的女聲問道:「您是我妻先生對嗎?」
「啊,是,要先點餐嗎?」
他不知道弟弟已經練成了雙聲道,默默讚嘆弟弟的厲害之處一邊將菜單遞上去——即使這家店的東西他們也是從小吃到大。
點餐過後是漫長又尷尬的沉默。香低頭看著桌面,沒有滑手機也沒有說話,彷彿就在等他開口說些什麼。瀾在忍了五分鐘後終於受不了了,輕聲開口道:「那麼,我們先自我介紹如何?」
「嗯。」香遲疑了半秒才又稍微禮貌地補上一個字:「好。」
「我是我妻瀾,今年十九歲,生日是二月二十九日。」
「七海香,十七歲,生日二月九號。」香接著他的話,接著提問:「您是四年過一次生日嗎?」
「一般來說會提早到二月二十八,偶爾會延到三月一號過。如果真的四年過一次的話我今年才四歲呢?」
「這樣那您就不能來參加相親活動了呢。」
香似乎很入戲,至少這時候還能對他微笑。瀾真的太喜歡對方這種微小的表情了,他巴不得現在就抱緊香,告訴對方自己到底有多喜歡,多希望兩人能繼續交往下去。
「我查了一些相親的流程,接下來應該是要……介紹家人。」
香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我家有四個成員,分別是爸爸媽媽和弟弟。爸爸媽媽是做工廠和貿易相關的職業,所以很常在國外,只有我跟弟弟看家。我媽媽比較強勢,我們家大多事情都是她做主,但她不會過度干涉我們的興趣。爸爸是個很溫柔的男人,也很疼我和弟弟,他們在家的話也都是爸爸在洗衣做飯。」
「……我家也差不多。但我是弟弟。」香終於看向了他,「你對你弟有什麼看法?」
「我弟弟比我小兩歲。別人都說他沒有表情,但我覺得那是他們沒有仔細看,他還是會表現出喜怒哀樂,情緒變化雖然不是很大,不過比我認識的其他人還要豐富。他很常把事情擱在心裡,不管是開心還是難過的,都要壓抑到自己受不了了才會說出口。但是我覺得他很可愛,也很喜歡他。」
瀾一口氣說了一大串——就像平常一樣,可香卻開始抹嘴和臉頰,耳廓也開始翻紅。所以說到底香不是沒有表情,只是不明顯而已。
「香的哥哥呢?」
「……是跟我完全不一樣的人。」香的聲音變小了,移開的目光最後放在他外套口袋上的小別針。「話很多,性格很溫順,有很多朋友,幾乎包攬了家裡所有家務。好像沒什麼煩惱,但總讓人……讓我覺得他好像在遮掩什麼。他從來不跟誰談心。至少就我所知是這樣。」
「噢,所以你希望他跟你談心?」
「我只是討厭他那種虛偽的笑容跟態度而已。」
瀾愣了一愣。討厭,這對香而已是多麼嚴厲的用詞。明明對誰都是不會太喜歡也不反感的,對身為哥哥的自己卻有如此激烈的情緒,瀾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該難過。
至少對弟弟而言他還是特別的。
「討厭他嗎?」
「……不討厭。只是不被信任會有點難過。」
他們點的麵終於來了,兩人安置好碗盤和餐具,而瀾順勢岔開這個逐漸尷尬的話題。
「接下來的題目是……有過多少前任?是怎麼分手的?」
「六個。除了最後一個以外都是對方提的分手,理由也都差不多,都說我看起來不喜歡他們。」
「那最後一個呢?」
「……你先說你交過幾個。」
「一個,是我弟弟。」瀾看著香的眼睛,在四目交會的一瞬間,他看出了香的慌亂和無措。
「不能說謊。相親的時候說謊就沒意義了。」
「真的啦,我看起來像是在說謊?」
「你看起來像前任多到數不清只好把弟弟拿出來當擋箭牌。」
「才沒有,香這樣說話太傷人了吧!」
「而且跟自己的血親在一起是沒有未來的。如果你們還沒分手,勸你趕快分了比較好。」
瀾愣愣地看著香。那種感覺很是詭異,香沒有說謊,但也沒有說實話,似乎連對方自己也不清楚這些話是否該說,只能用吃麵的動作隱藏自己的破綻。
「如果是互相喜歡,我不在乎未來的事。」瀾說著卻又突然自嘲一笑,「嘛不過,被分手的人好像沒資格這麼說。」
「為什麼分手?」香明知故問。
「他說他覺得自己不喜歡我。」
「你覺得呢?」
「他應該有自己的苦衷吧。反正那不是真正的原因。」
「你覺得他喜歡你嗎?」
「我們是家人,起碼他不至於討厭我啦。應該。」
香看了他一眼。
「我最後一任男友,是大我兩歲的哥哥。」他的聲音很小,幾乎要聽不見了,「他雖然有點煩又很愛哭,但是很可愛,做什麼都很努力,也很疼愛我。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所以和他分手了。」
「你有問過他的想法嗎?」
「……我不知道。」
「這個問題只有yes跟no兩種答案吧?」
「我沒問過,也不想知道。反正他人緣很好,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代替我的人。」
「如果找不到怎麼辦?」瀾已經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是因為心疼對方還是心疼自己,又或者是因為提起被拋棄的事實。「如果,你就是他唯一喜歡的人怎麼辦?」
「……我沒有理由把自己的身價抬這麼高。對任何人來說我都不會是唯一。」
這句話就像一把利刃,狠狠在他的心頭劃出一道傷,他止不住地落淚,肩膀顫抖得幾乎捏不住湯匙。
「那麼……你還喜歡他嗎……?」
香的沉默就像對他提問的嘲諷。但香就是這樣的人。喜歡的東西得不到也無所謂,跟稱不上喜歡的人待在一起好像也無所謂。平平淡淡的,總是跟在自己身後不發一語。
這孩子確實即使不再喜歡他也會答應他這種亂七八糟的邀約。而他只是想聽到對方親口告訴自己答案而已。
「……我有點後悔跟他分手。我不想看到他跟別人在一起。所以他最好單身一輩子。」
破涕為笑。
END.